桐幼薇忽的出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平静道:“清儿,够了。”
夜清于是收剑,温顺听话一如当初。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不要和这种东西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她规划了这场最后的谋杀整整三年,在见到她的每一天里都在动摇,但是好在她现在终于愿意下手了——
她要在这最美丽的地方,将她美丽的师父抱在怀里,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着死在自己怀里。
才不要再继续等下去了……
报仇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如同盛宴一般令她狂乱而又欢乐,再这样耗下去,她就会被那种温水煮青蛙的虚假的爱情蒙了眼。
忆岚捂着流血的伤口,倒退了一步,心里在计算着救兵什么时候会来。
夜清走上前,将桐幼薇揽入怀中,再一次固执而霸道地蒙上她的眼睛——
不要看。
夜清说:“你想干什么?带她走?带回你们怀枫去?你以为我现在是谁,十年前那个被你抢走了心爱的东西连哭都不敢的小孩子?”
忆岚皱了眉:“我什么时候和你抢过——”
她猛地一怔。
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夜清说的是什么玩具或是糖果,然而当她目光移到那被捂住眼睛的桐幼薇身上的时候,猛地明白了。
不是什么糖果或是玩具啊。
在那个孩子心里,固执地守着不许别人触碰、不许别人看一眼的珍宝,就是她怀里的人啊。
死要一起死,活着的时候片刻不愿分离。
夜清冷淡地挑了眉道:“现在人多眼杂,我可不想因为杀了你惹来麻烦。你现在滚,我可以考虑放你一命。”
忆岚咬牙。
她也不能杀死夜清。
这疯子杀了她怀枫六名弟子,要死也得过长老们的审判。
可是活捉呢?如果没有同门相助,她如何将人活捉?
该死的……得留下她来……
忆岚猛地上前一步,将桐幼薇夺了回来,对夜清道:“你现在还有这个时间在这里看花灯?药王杀妻之后发疯的事情已经震惊武林,你倒是很悠闲么?”
忆岚原本以为,听到生父弑母这样的事情,面前的女孩再怎么也会露出一丝感情,就像带着面具的人露出裂纹,泄出慌张来。
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夜清无聊地站着,皱了皱眉对她伸出手,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啊。我今天就去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喝水吃饭一般地稀松平常,似是根本不在乎。
她对着忆岚伸出手,皱着眉的淡漠面庞上猛地罩上了一层可怕的戾气:“把她还给我。”
“别逼我说第二遍。”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那把她坐过的椅子,有点积了灰尘的桌子上摆着款式老旧的瓷器,墙角的柜子上,是整整齐齐三列挤满了厚重灰尘的书,桐幼薇光是看看就觉得呛。
这时候,窗子外面忽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两下,发出有节奏的铎铎声响。桐幼薇腿疾未愈,但是好歹可以下地走路,于是便打开了窗子,只见外面立着一直红爪的白鸟,长羽翩跹,十分美丽,鸟的爪子上绑着一个小小的信盒。
桐幼薇见四下无人,便将鸟爪子上的信解下来,这鸟儿似有灵性,行动之时懂得避人耳目,此刻拍动翅膀竟悄无声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飞去了。
桐幼薇打开那盒子,舒展开信条,看见上面娟秀的一行小字:
明日众派合力围剿药庄。师姐多保重。
没有备注,但是想也该知道是忆岚来的信。
看着上面的字,桐幼薇查看了一下任务时间,果然所剩无几。
杀了她或是杀了自己,在这之间选择一个。
桐幼薇怔怔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纸条,开始了对谋杀计划的筹备。应该怎么办呢?在她的药里下毒?或是在她饭里面?总而言之是一定要毒死她的,可是现在夜清八成正防备着她逃跑,药王则时刻盯着她准备杀了她了事,公然鸩杀,代价太大了。
她正想着,耳朵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十数米之外的脚步声,当即立刻将纸条揣入怀中,站在窗边假装出神。
夜清推门而入,看了站在窗边的她一眼,淡淡道:“腿疾未愈,不要站着。”
她说着,以下颌指了指桐幼薇身边的椅子:“坐。”话语短促而有力,显然是命令的语气。
桐幼薇没理她。她只是觉得奇怪,这两天她明明反应能力大大衰退,怎么今天能听得清夜清远在十数米之外的脚步声?这可是好久没有的事情了。
夜清伸手去翻那柜子上积了灰的书本,一边驱赶着飘飞的尘屑一边道:“我昨天给你解了蛊,你好好待着,别让我后悔这样对你。”
桐幼薇诧异地看她:“哦?你那么好心?”
夜清一时沉默了。她手里握着一本满是灰尘的书,垂下了头,静静看着书册出神。
桐幼薇也不急,就那么等着她回答。
夜清沉默了许久,又将手里的那一册书放了回去,仿佛她根本不是要找这一本,只是书上字迹稀疏,她费了这么久才辨认出不对来一样,声音低了几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时日不多,想让你快些痊愈,好多和你在这附近转转。”
她说完,回过头看向桐幼薇,自顾自嗤笑了一声:“很可笑吧?”
桐幼薇低低蹙了蹙眉,明白自己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取得她的信任。
于是,她走了两步,佯装腿脚不稳跌到地上,早在她跌倒之前,不远处的夜清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于是,就这么成功摔进了她怀里。绵软的怀抱里带着清晨落叶的香气,周围的空气中漂浮着呛人的灰尘,桐幼薇将头埋进夜清怀里,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却在触碰之后故意推开了她:“放手。我自己能走。”
夜清失落地被她推开,微微垂下了眼皮遮掩眼中的失意,有点赌气地扭开了头眼睛却依旧瞥着她。
桐幼薇扶着桌子站稳,四下环顾了一圈,回过眸子淡淡问:“这是你的屋子?”
夜清抱肩:“是归是,总共也没住几日。”
桐幼薇并不转头去看她,却始终用余光打量着她。一个狠毒而又偏执的孩子,却会在轻微的触碰面前脸红害羞,这给她的感觉非常好。
好到,想要不断地戏弄她,看着她着急地想要躲开却不忍将她推开的样子。
哎呀呀,这么可爱的孩子,实在是不能不惹人怜爱啊。
这样一来,都不忍心杀她了呢。
桐幼薇拿起架子上的书翻着,嗤笑了一声:“这不是我怀枫的剑法么?你到底厉害,弄了这么多来。好徒儿,给我讲讲,这些我没教给你的,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夜清冷笑一声:“偷?”
仿佛被她这句话惹恼,夜清压身上来,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眼睛笑成一轮弯月:“你认为我是偷来的?”
她伸出手,将桐幼薇手中的书页翻过一页,笑道:“哪里需要费那么多精力?随便抓几个怀枫的弟子来,将他们身上的筋挑断,然后连威胁恐吓都不需要,就会因为害怕而乖乖供出所有的‘秘籍’来呢。”
“这些东西你刻意藏着不肯教我,谁知道到手却是如此地轻易,搞得我都不想好好珍惜了呢。”
两个人身子贴得几近,夜清的声音就在桐幼薇耳边,桐幼薇挣扎了一下,回头看她:“那现在都学会了?”
夜清撒开手:“没学会。不过我想过两年,大约就能超过师父了。”
她的目光在桐幼薇原先佩剑的地方停留了一下,露出一个笑来:“所以,现在就得想办法压制你了呢。”
似乎是想要伸手将她抱住,夜清再度伸出了手,然而那手却在碰到她身体前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她落寞地将手垂了下来,在桐幼薇面前站着,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紧接着,她转过头,看着别处:“师父要找什么东西,我来帮你找好了。”
她将头转开之后,眼睛却用余光始终瞥着桐幼薇,仿佛很想看看她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样的。桐幼薇说不清那种神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含义,只觉得夜清其实很想触碰她,就像她之前每一次那样,但是毫无例外地,那双手最后依旧会收回,停留在咫尺之遥的地方。
就好像是她之前从师父这里学到的剑术,无论如何都差了三分没有学到,所以那剑尖在怎么努力都无法送到人的咽喉之下。
桐幼薇转身大步向外走:“所以你的意思是放我自由了?那我出去了……”
夜清一慌,手离开闪电一般地伸出,起初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手腕,最后却只是牵住了那袖口,将衣角死死攥在手里,猛地将她搂入怀中:“不行,我们说好了的,你不能走。”
或许是因为她太过用力,将人抱得太紧了,桐幼薇胸口什么硬物硌得难受。
夜清下意识伸手掏向她怀中,原本只想替她抚平一块发皱的衣角,却没想到那怀中跌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瓶子来。
桐幼薇万万想不到这衣服藏物竟然藏地这样浅,忆岚给她的□□竟然就这样被夜清取了出来,显然两个人当时都是一怔,谁也没有说话。
夜清低头看着那个瓶子,什么话都没有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将那瓶子放回原处。
她将那瓶子放好之后,很仔细地为桐幼薇抚平了一角,状若无事地站着。
桐幼薇其实已经吓傻了,她没想到这个药瓶竟然会以这样轻易的方式出现,又没想到夜清会这样平静地将瓶子放了回来。
夜清低着头,给她仔细地整理着衣服,小声说:“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丢三落四的?如果放不好,摔下来,摔碎了怎么办?”
那语气,仿佛母亲在叮嘱孩子不要丢东西,声音虽然温和却很低,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发不出很大的声音来。
她为桐幼薇整理衣领,将那平整的衣领整了一遍又一遍。
桐幼薇过了很久才发现,夜清身上抖得很厉害,不知道她是不是毒发了,就连为她整理衣衫的手也抖地不能自已。
夜清又说:“这件衣服是不是有点脏了?你坐在床上不要走,我去给你拿一件来……”
她失神地牵着桐幼薇到床边上坐下,看着她坐好了才放下心,转身向门外走去,喃喃地叮嘱:“师父答应了清儿的,不要走。”
桐幼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看着夜清走向不远处的门口,身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赶紧站起来想要扶她,然而就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从刚才到现在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夜清猛地转过身来,手如鹰爪一般伸出,死死扼住了桐幼薇的咽喉,将她整个人向后推,直到她后背重重撞上墙壁才肯罢休,几乎是发抖地怒吼了一声:“我说了!你不要动!”
“你知道我现在又多想弄死你吗!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惹我?”
该死的……
桐幼薇挣扎了一下,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起初是温柔的同情,后来却变成了一种残忍:“动手啊?”
夜清仿佛没听见那句话,将扼住她喉咙的手收回,低下头,看着那个再度滚落的青瓷瓶子,捡了起来,仿佛想要物归原主一般,试图递给桐幼薇。
她的手半路缩回,猛地将那瓶子丢到地上,踩了个粉碎。
夜清说:“我不用你来杀,我会死的。”
她失神地缩回手,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的剪刀上,低声呢喃了一句:“我等下再去给你取衣服……”
夜清将那桌上的剪刀拿了过来,一把扯过桐幼薇肩头如瀑的青丝,猛地一剪刀全部裁断,头发被剪断时,发出宛如裂帛一般的声音。青丝垂到了地上,那个长发翩跹的美人不见了,极短的头发垂在脸颊边上,给整个人添上了一层肃杀的气氛。
她手中的剪刀缓缓停在了桐幼薇的眼睛上方。
让她失去那双顾盼生姿的美目,失去那双氤氲着美丽的妙瞳,她就再也不会把目光投向别处了吧?
然而,剪刀之下,那美人的面庞上却缓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来。
殷红的唇角扯起,露出美丽而又光洁的牙齿来,那眼睛笑起来,长眉横扫,如天上的一弯柳月。
“你想死么?师父陪你。”
手中的剪刀猛地掉落在地上,那声音有如情人温柔的私语:“你不是想要我陪你一起下地狱么?”
夜清失神地看她。
红唇嫣然,娇嫩如同花瓣。
“从你来找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在地狱里了。”
在逼死将军夜清,杀死太傅沈以筠和杀死自己之间,选择一个作为结局
选择一要求:夜清亲自动手自尽。
选择二要求:由你亲自动手。
选择三要求:不能由你亲自动手。
【叮——】
进入剧情二·失忆。
桐幼薇翻身坐起,看向身边小心翼翼站着的侍女,又看向不远处守在门口的七个带着武器的侍卫。
夜清还真是看得起她。
赫千烨自幼便有严重的心疾,一旦剧烈动怒就有可能引发昏迷,这一次她服毒企图自尽失败,虽然没有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却让毒血入脑,损坏了记忆。
在赫千烨的记忆中,这整整十年的记忆烟消云散,仿佛两个人又回到了十年前在深宫之中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候赫千烨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新王,而夜清不过就是个因为犯了错被陈侯杖杀的年幼杀手,如果不是和赫千烨拦下那最后致命的一击将夜清抱回宫去,这世上哪儿还有什么大将军,哪儿还有什么功高震主的夜家世族。
演失忆,这个好办啊,装傻就行了。
十年前赫千烨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到底只是个孩子,且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不然皇帝临死前也不会放弃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顶着压力将王位传给女儿。
于是,桐幼薇不顾身上的衣衫凌乱,笑盈盈地坐起身,看着面前的宫女,装傻地拉住她的手:“这个漂亮姐姐是谁,我家碧珠呢?碧珠去了哪里?我让她给清儿准备生日礼物,她准备好了吗?”
十年前,夜清不过是她宫中住着以躲避责备的小杀手,两个人关系甚好,幼年时因孤立无援,躲在一张床上睡觉。
碧珠比两人大几岁,是当年太后找来照顾他们的侍女,早在三年期死于热病。
新来的青竹侍奉了女皇三年,好不容易才摸清楚了她暴戾的脾气,猛然见到这么乖巧温顺地一个女孩子,当场吓得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陛下,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青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但是女皇性情阴戾反复无常,先认错,总是好的。
桐幼薇茫然看着她:“你做错什么啦?”
她又踉踉跄跄站起来,蹦蹦跳跳地往外走:“我和碧珠说了,要送清儿那把父皇留给我的玄铁长剑,宝剑赠美人才是嘛,留在我手里,又没什么用……”
青竹彻底傻了。
赠玄铁剑于夜清,是十年前的事情。
现在夜将军日夜佩戴的那把宝剑,就是十年前,陛下赠的。
可是如今两个人早已反目成仇,有哪儿来第二把剑要送给她?
桐幼薇走到门口,七个持戟侍卫齐齐亮出武器,齐声道:“臣请陛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