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要遵循“食不语”的圣人言,到了皇帝这里更甚,一顿饭下来只听到碗勺磕磕绊绊的亲嘴声,萧成钰喝了半碗汤,囫囵咽下去也没尝出来是什么滋味。
皇帝也看出来他的拘谨,本来是想慈祥一把,结果讨了个没趣。暖阁外的西洋钟叮叮咚咚地响了一阵后,皇帝终于放下筷子,没什么好脸色地挥手让两人离开。
萧成钰和萧成乾起身告退,已经走到暖阁门口,背后却又突然叫了一声“老七”。
成钰停下脚步,余光看到旁边的人身形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外走。
她转身躬身问道:“不知父皇还有何吩咐?”
皇帝沉默半晌,就在成钰疑惑地准备抬头看过去时,他才终于说了一句:“没什么,回去歇着吧。多与兄弟们叙叙旧,莫要生疏了。”
成钰一阵莫名其妙,即便她的神经比常人粗了那么一点点,也感觉出皇帝本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头顶无月,风比方才进去时更大了些,但宫人提着的是琉璃灯盏,烛光分毫不动。
萧成乾竟然没提前离开,他身上已经披了一条深紫色滚白狐毛大氅,衬得整个人贵气逼人,玉树临风地站在汉白玉阶下,身后立了四个执灯的太监,不问也知道是在等谁。听到脚步声,他侧身看过来,笑问:“父皇留下你又嘱托了些什么?”
萧成钰:“没什么。”
萧成乾笑意渐深,没再追问,但脸上的表情只差写上三个大字,“骗鬼呢!”
萧成钰也回以一笑——爱信不信!
萧成乾如今已经出宫立府,早不在皇宫里住了,但还有一段能同路。两人并肩走在两道朱红宫墙拱出的长长甬道里,几个太监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两排烛龛照得路面通亮,一抬头能看到夜空如穹顶一般整个罩下来。
还是萧成钰先开了口:“三哥成婚时愚弟在外游历,也没来得及到场庆贺,这礼随后我给三哥补上。”
萧成乾:“你在外面这么多年,见多识广,若真有什么稀奇玩意儿送来,我可是绝不推辞的。”成钰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萧成乾话音一转,还带了点语重心长:“不过老七你还是先去见见母后吧,我听说这次父皇他们两人闹得颇不愉快。”
成钰眨了眨眼,突然就明白了方才皇帝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看来她以前也是身在局中不自知,帝后之间,恐怕也没有外人看来的那般断情绝义。
只是萧成乾作为一个妃生的皇子,主动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儿就有点不明所以了,原谅她的身世由来,天生不会宫斗,她对这位三哥话中的深层含义并不能特别心领神会,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但三十六计她读过,空城计她倒知道是怎么回事,便不说话,只学着他老神在在地笑了笑。
萧成乾原本是想给这个兄弟醒醒神,提点他看清自己的地位,即便今晚皇帝留他吃顿饭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说话这门学问也如高手过招,你来我往才有意思,结果他出了一招,对方却不接,这招数自然就有点软绵绵落不到实处,他先是觉得有些无趣,随即又心中警惕,觉得是这个兄弟出去几年心思越发缜密了。
眼看两人出了甬道,就要一南一北分道扬镳。萧成乾也不再废话,只说:“那为兄就在府上候着你的礼了。”
等萧成乾走远,成钰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已经成了老奸巨猾之辈,只觉有些好笑,替这些人叫累,明明能一句说清楚的事情偏偏要来个话中有话,原谅她的肠子少拐了两道弯儿,理解不了弦外之音,倒是浪费了对方的一腔美意。
她转身正准备离开,脸上突然落了一丝凉意。她顿住脚步,一仰头就看到漆黑无星的天幕上落下一片片白絮。
下雪了。
回到昭阳宫,成钰的奶娘秦嬷嬷已经拿着厚厚的狐裘带着两列宫人站在文华殿外候着,见她回来,秦嬷嬷不再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动容,看着她瘦削单薄的身形先红了眼,接着匆忙上前将狐裘披在她肩头,又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手炉塞在成钰手里,这才带着一群宫人拜了下去。
成钰离宫之前便住在皇后昭阳宫的偏殿文华殿内,这本于理不合,大燕皇室规矩里有一条,皇子开蒙之后便要搬到皇宫东苑读书学习,不与后妃同住,等成年之后再出宫立府。
可惜成钰是个假皇子,贴身之事必须谨小慎微,东苑人多眼杂,一不小心便会露馅。所以当年她开蒙之后皇后坚持不同意她搬出昭阳宫,自然又是与皇帝一番大战,至于最后皇帝因何破例妥协,其中眉目连秦嬷嬷也不知道。
水汽蒸腾缭绕的屋内,成钰脖子以下完全沉进浴桶,脑袋枕着桶沿,任凭秦嬷嬷站在身后给她清理长发,只觉得脑门上围了一整圈瞌睡虫,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
只是她还没睡着,就被耳旁的低泣惊醒,一扭头就看到秦嬷嬷正在低着头抹眼泪,当即将瞌睡虫吓飞个干净,立马反省自己难道干了什么万劫不复的勾当绝了后路还是已经露馅了,要嬷嬷在这里煎熬前路?
秦嬷嬷如今已经年过四旬,因成钰这见不得人的秘密,文华殿的人如同韭菜一般留不到老,隔一两年就割一茬,免得身边人伺候太久,会察觉出主子的不妥。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