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工程部的办事能力实在让霍岐南堪忧。
他想了想,最终决定亲自回一趟盛城。
早晨八点的机票,十点整时,他已经顺利抵达陵川集团在盛城所在的工程部。
公司大厅里,皆是清一色的工作打扮,男人西装革履,女人套装优雅。见霍岐南来了,立刻停下手边的活,恭恭敬敬地屈下了身,招呼道:“霍先生好。”
霍岐南微微点头示意,一边走,一边同方致晟说:“工程部那边的例会准备好了吗?”
“我刚刚已经布置下去了,应该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两人抵达电梯口,方致晟按下十七楼的按钮,电梯稳速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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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川集团的每一个部门,都有固定接待的前台,用来接洽外来宾客。
前台接待不参与部门的内部事宜,由后勤处统一管辖。
因而,此刻工程部的人一溜烟地都在会议室里等待开会,紧张地等待霍岐南的指责批评,但前台人员却还若无其事地叽叽喳喳聊着天。
电梯出口距离前台还有一小段路,隔得不远,霍岐南能听到前台传来的对话。
两个前台姑娘年纪不太大,谈论的内容除了玩乐就是明星。
一名前台边涂指甲,边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周璟主演的古装剧《若得归期》?”
另一名前台原本在打瞌睡,听见周璟的名字,一下子来了精神:“看了看了,周璟在里面的扮相实在太帅了,简直让人忍不住舔屏。我前几天搜到有人在网上卖这部剧的周边,有周璟的签名照哦,我已经下单买了,你要不要也来一张。”
“周璟的签名照哪用买,直接找程副总监要就好了。”
“问程副总监?”
“是啊,偷偷告诉你,我也是无意间知道的。程副总监的前妻可是大名鼎鼎的娱乐圈金牌经纪人郁欢,周璟就是她手头的腕儿。”
“天呐,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程副总监调档案过来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的,起先还以为同名。后来,跟程副总监聊天的时候才知道的……”
两名前台小姐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有个人影掠过她们的面前。
抬头见是霍岐南,两人愣了半秒,蹭地从椅子上拔身而起,鞠了个躬:“霍先生早上好。”
刚刷了一半的指甲油瓶子,还没来得急盖上,骨溜溜地滚下桌面,砸在地砖上清脆地一声响。
红褐色的指甲油染了一地,最终滚落到霍岐南的脚边,霍岐南低头看了一眼,停下了步子。
一名前台小姐紧抓着身旁人的袖管,暗叫不好。
两人以为要挨批了,都赶紧垂下了脑袋,却不想,霍岐南却不咸不淡地偏过脸,问她们:“听你们刚才在说,程副总监的前妻是郁欢?”
“是啊是啊。”一名前台小姐回答。
另一名赶紧附和:“就是经常出现在电视里节目的……金牌经纪人郁欢。”
“我知道了。”
两人见霍岐南终于走远,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直觉中,一向冷静淡漠的副总经理霍岐南,忽然问起程思淮的私事,总觉得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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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会照常开始。
工程部里虽然混杂了诸多如同薛总监一般,被猪油蒙了心眼的陈桓北母家人。但还好,还有程思淮这样脑袋清醒的人在。
一场会议下来,总算所有人全都明白。如果工程部遭了秧,害得只会是他们,知道厉害关系之后,一个个都跟赶着保命似的,恨不得往霍岐南身边凑,立即展现自己的忠心。
霍岐南却依旧面不改色,只布置了写日常的工作,就匆匆散了会。
临走的时候,霍岐南却忽然出声,让程思淮留下。
常年的公司工作,让所有在职员工都明白,会议结束后被留下,铁定没好事,不是挨骂,就是挨批。于是,所有人立刻作鸟兽散。
很快,会议室里被清场。
方致晟一向懂霍岐南的心思,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了会议室的门。一人独自守在门外,不让外人进入。
近百平米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霍岐南与程思淮两人。
空旷的室内像是个峡谷,只是这个峡谷又窄又长,仿佛吞吸一口气,就能引来回声阵阵。
程思淮的忐忑暴露笔尖,手上的圆珠笔一直被他攥在手里,来回撬弄着笔帽。
“霍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
霍岐南从主座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踱步到程思淮座旁:“就是有一些私人的事,想请教程副总监。”
“哪敢称得上请教,您有话就直接问好了。工作面前,没有私事。”
霍岐南的手指压在桌面上,轻点着:“听说,程副总监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是啊。”
程思淮失笑:“我有个前妻,她的名气比我大多了。我猜,霍先生应该也认识她吧。”
“嗯,之前投资了一部电视剧,她是女演员的经纪人。”
“怪不得霍先生会跟我问起她。”程思淮顿了顿,声音唏嘘:“她其实是个挺好的妻子,也是我当初瞎了眼,才和她分开了。”
“我还见过郁默,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
霍岐南状似不经意地提及,但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这句话,到底蛰伏了多久。
说起郁默,程思淮猛地一怔,手上撬动的笔帽暂且没有适应主人忽然的停顿,啪地一声,瞬间断裂。
片刻后,程思淮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
这样的反应,成功被霍岐南收入眼底。
霍岐南旁敲侧击地问:“你是郁默的……父亲?”
“可能是吧。”程思淮笑得有些悲哀。
霍岐南点在桌面上的手指忽然停下:“什么叫作……可能是吧?”
“因为连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郁默的父亲。”
“此话怎讲?”
程思淮轻叹了一口气,说:“当年,我和郁欢办完离婚手续之后,她就直接去了美国。等我知道的时候,郁默已经出生了。我曾经问过她,我到底是不是郁默的父亲,她却根本不愿意回答我。有次,我千方百计地尝试接近郁默,想带他去做DNA,但中途却被郁欢发现并制止了。在这件事之后,郁欢对郁默的把控更加严格,我还想见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郁欢是去美国生的孩子?”
直觉中,霍岐南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啊。”程思淮说:“我曾经粗略算过郁默的出生日期,他今年刚满六岁,五月出生的。而我和郁欢离婚是在六年前,一月份的隆冬,如果我的估算没有错,离婚那时候,郁欢就应该已经怀孕了,而且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胎儿也应该成型了。”
“五个月?”
霍岐南脑子里的片段一闪而过,却拼凑不成一个合适的因果关系。五个月的胎儿已经成型,这句话……实在令他似曾相识。
耳旁,程思淮再次发声,语气有些怅然若失:“这些也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其实我很明白,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郁默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郁欢的。”
“不是郁欢的?”霍岐南反问。
程思淮吐字不疾不徐,听在霍岐南耳朵里,无意是地动山摇。
他说:“这个事情并不为外人所知,其实郁欢年纪轻的时候,经历过一场车祸,车祸伤及子宫,医生曾坦言,可能终身不能孕育下一代。当年我跟她结婚的时候,觉得这件事无所谓,但后来年纪上去了,就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然而,我和她求医问药很多年,却一直没有结果。后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背叛了她。”
程思淮顿了顿,又说:“其实这些年一直怀疑,郁默是郁欢领养的孩子。以她的状况,国内并不允许她领养,所以她才跑去国外,故弄玄虚地假装生下了郁默,实则却是领养了他……”
冷不防地,霍岐南打断了他。
“等等,你刚才说……郁默今年刚满六岁,是五月出生的?”
“是啊。”
“那六年前的一月隆冬……”
“他应该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刚满五个月吧。”
细碎的片段终于被连接成片,霍岐南隐约回想那天在湖光山墅,方致晟似乎无意间说起——
六年前的隆冬,夏悠肚子里那个孩子被引产的时候,也刚满五个月,胎儿已经成型。
而郁欢去美国的时候,恰好也是白鹤冉这个名字消失的时间。
这一切太巧合了,巧合到天衣无缝。
某些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手指在发抖,克制不住地颤抖。霍岐南分不清是悔,还是恨。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面上也依旧保持得平静如常,同面前的程思淮说:“程副总监,接下来我会着重让方致晟培养你,逐渐让你在工程部崭露头角,直到取代薛主管的位置。你有信心吗?”
程思淮似乎是难以相信天上能掉下来这么大的馅饼,愣了愣,才赶忙答应。在连连道谢多次之后,他才推门走开。
程思淮走后不久,方致晟走进会议室。
“先生,会议结束,是时候该走了。”
霍岐南站在原地,毫不回应方致晟的提醒,只是哑着嗓子问。
“阿晟,当初我让你查小鹤的时候。还记得医疗档案里写了,那个孩子是几月份被引产的吗?”
“五个月大的时候。”
“如果那个孩子顺利生下来的话,应该是几月生?”
方致晟扶着门,埋汰道:“先生怎么连算数都算不清了。”
“是啊,一紧张连数都数不清了。”霍岐南失笑。
方致晟掐着手指算:“十月怀胎,一月的时候刚满五个月大。如果平安生下来的话,应该也就是五月左右出生吧。”
嗓子像是被烟熏过了,霍岐南连吞咽都有些吃力。
他说:“刚才,程思淮跟我说,郁默今年六岁,五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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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方致晟花了好几分钟,终于消化了霍岐南这句话。
他走进会议室里,将门关上,压低了声音跟霍岐南说:“先生,你怀疑郁默是那个被打掉的孩子?”
“嗯。”霍岐南点头:“程思淮说过,六年前他和郁欢离婚之后,郁欢就直接去了美国。郁欢在美国的那段时间,正好也是小鹤消失的时间。”
方致晟蹙眉:“您的意思是,当时郁欢是在和夏悠在一起?”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需要我现在立即去找人查郁欢去美国的资料吗?”方致晟跃跃欲试。
相比于方致晟的期待,霍岐南显得很无所谓。
“不着急,慢一点再说吧。”
说完,他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桌面,坐上了靠背的椅子。
他似乎很累,隔得很近,方致晟几乎能看见霍岐南的脊背都在微微颤抖。
情不自禁地,方致晟问了一句。
“先生,你现在是不是在怕?”
霍岐南不置一言,仿佛是默认。
方致晟继续说:“你怕知道郁默的生父是你,同时也害怕夏悠对郁默那么尖酸刻薄的原因是因为你。”
“大概是吧。”
霍岐南虚晃地笑了笑:“想想让一个孩子,承受了她对我所有的恨意,未免太让人难受了。”
“还来得及的。”方致晟语气恳挚,又重复了一遍:“先生,趁现在知道真相后再弥补,还来得及。”
方致晟的劝慰,仿佛撇去了霍岐南最后一点恐惧。
他略微沉吟,才说:“罢了,你去查吧。查郁欢去美国生子的一切情况,查到之后,立即告诉我。”
“是。”
方致晟得了命令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去办事了。
会议室里,只空荡荡地留下了霍岐南一人。周遭皆是死气沉沉的寂静,霍岐南仿佛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在期待,又像是在遗憾。
**
霍岐南很相信方致晟的实力,不出三日,或许仅需一日,他就能知道所有隐藏的秘密。
果不其然,一天之后,霍岐南就接到了方致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方致晟说:“先生,我查过了,郁欢赴美生子的资料一干二净。”
“一干二净?”霍岐南反问。
“是的。”
听筒那端传来纸张的翻页声,齐刷刷的。过了会,方致晟说:“资料显示,郁欢去美国的时候怀孕五个月,郁默是足月生的,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
方致晟把调查到的资料,极尽详略地跟霍岐南复述了一遍,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开始犹豫,开始质疑。
“先生,难不成是我们猜错了,郁默真是郁欢的亲生孩子?”
闻言,霍岐南却不动声色地说:“还记得之前郁欢为夏悠伪造的那份履历吗?”
“记得。”
“履历天衣无缝,根本找不到破绽。如果不是我们知道内情,或许根本猜不出小鹤就是夏悠。这样老练的手法,既然是出自于郁欢,那她一定也有办法,把自己的资料也做得一干二净。现在,你仔细想想,这份资料,是不是和那份履历……有些相似?”
“确实。”方致晟犹豫片刻,才问:“需要我再去查吗?”
“不用。”
霍岐南皱眉:“既然郁欢已经把赴美生子的资料做得毫无破绽,那即便是你查一千遍一万遍也不可能有任何线索。”
“那该怎么办?”
霍岐南沉下眼眸,语气不浅不淡:“换一个角度。”
“换一个角度?”方致晟不解。
霍岐南对着电话那头的方致晟指点江山:“既然郁欢那边查不到线索,就从小鹤那边入手。”
“可是夏小姐那边,早就已经查过了。夏悠这个名字的履历根本找不到破绽,而白鹤冉这个名字,从孩子在盛城市郊的某个医院被引产之后,就再也没有线索了。”
冷不防地,霍岐南打断他:“就从那个医院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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