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寒风萧萧,司马岳独立显阳殿门口,站了许久,褚蒜子坐于床沿也坐了许久,两人一个殿内一个殿外,殿外之人犹豫着是不是要走进去,殿内之人堵着气不想出去迎接。
司马岳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迈开那一步,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显阳殿。司马岳的离开使得褚蒜子更加生气,更加失落,怅然望着窗外消失的人影,默不作声。
褚裒骑着快马,一夜疾驰,此刻终于到了乌衣巷内的褚府。褚歆提早收到消息,趁着夜色出门来迎:“父亲,您回来了。”
“歆儿,宫中局势如何?”褚裒翻身迅速下马,身边两个护卫下马之后将褚裒的马牵走。
“父亲,中书监送了位美人进宫,陛下已经封为夫人了。”褚歆略带担忧,迎着褚裒道。
“还有吗?”褚裒并未对此发表太大意见。
“前日上朝,中书监得知是皇后求情,才使得父亲得以任职江州,甚为恼怒,再加上王恬使力,皇后被群臣声讨。”跨上台阶,褚歆道。
“岂有此理,有事冲着褚某来,何故为难小女。”褚裒听褚歆一说,大为光火,惊了片刻,怒道。
“是啊。儿子当时在朝堂之上也是气的没办法,就连陛下也是气的脸色都变了,直接退了朝,将一众朝臣甩在了太极殿内。”走入大堂,褚歆站在褚裒身边道。
“哦?”褚歆的这一消息到让褚裒有些吃惊,眼珠子乱转着,心里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解下腰间佩剑递给褚歆道:“准备下,老夫要马上进宫面见皇后。”
“昨日,儿子已与妹妹见过一面。”褚歆将佩剑放到一旁,道。
“还是要见一面。毕竟许久没见了,甚是想念。”王妈打了一盆洗脸水,放在桌上,褚裒拿着抹布抹了一把脸,王妈将桌上的佩剑拿走,收拾在书房里。
“可要为父亲准备牛车?”褚歆问道。
“也可。”褚裒将白色抹布甩到水盆中,溅起少量水花。
天大亮的时候,褚裒便进宫去了,拜见了皇帝之后便直接去了显阳殿。褚裒迈步如风,没几步就从太极殿走到了显阳殿。
宫中内侍大都认识褚裒,见国丈到了显阳殿,赶紧过来禀告皇后,皇后褚蒜子这几日都没睡好,忽的听见父亲入宫,大为欢喜,赶紧出来迎接。
“阿父。”褚蒜子一眼瞧见父亲,大喜道。
“参见皇后。”刚走到显阳殿门口,女儿便出来迎接了,虽说是父女,但这是在宫中,按照体制褚裒还是要行君臣之礼的。
“阿父这是作甚?快请起。”褚蒜子赶紧走过去双手扶起褚裒,将褚裒迎入殿内。
“皇后近日可好?看着憔悴了不少。”褚裒仔细看了看自家女儿,有些心疼地道。
“还好,还好。”褚蒜子略带隐晦,低着头答道。
“父亲今早可有进食?”似乎为了转移注意力,褚蒜子故意问道。
“尚未进食,到是真有些饿了。”褚裒笑了笑,粗糙的手摸着肚皮道。
“来啊,准备些吃的。”褚蒜子朝两边内侍指挥道。内侍行动的快,不一会儿几碟小菜便上了桌。
“父亲多吃点。”褚蒜子坐在对面,看着父亲大口大口的吃饭,微笑道。
大概确实饿了,褚裒囫囵吞枣地吃了一通,抹了一把嘴唇,道:“你们都退下吧。”他是说给皇后宫里内侍听的。内侍们见国丈如此一说,谁还敢逗留,赶紧退了出去。
此刻,显阳殿内只剩下褚裒和褚蒜子父女两人。褚蒜子痴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中尽是说不尽的委屈。
“父亲,陛下,陛下新纳了一位夫人,是中书监家的人。”褚蒜子支支吾吾,朝父亲道。
“为父已经知道了。”褚裒一脸沉静地道。
“阿父,女儿该怎么办?”此刻的褚蒜子似乎显的有些懦弱,煎熬了几日,见到了父亲,犹如抓住了一条可以依靠的臂膀。
“此事确实棘手。”褚裒低着头,皱眉想了想,拿起旁边一大碗酒倒了下去。
褚蒜子殷切看着自己的父亲,期盼父亲的指导与帮助。褚裒放下酒碗,抬头看了褚蒜子一眼,道:“此事女儿也不必着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为父教你,有所为有所不为。”当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褚裒压低了声音,低低道。
“有所为?有所不为?”褚蒜子仔细念叨着这几个字,不明白父亲话中意思。
“所谓有所为,女儿且要记住,这如今天下,已非一家一族可以说了算的,就连司马家也不一定能说了算的。”褚裒左右看了看,靠近褚蒜子道。
“女儿不明,还请父亲明示。”褚蒜子一脸的不解,朝褚裒道。
“如今天下战乱四起,虽说晋室南渡,屈居于江左,但终未能改变天下大乱的局面。而江左之地,多豪门贵族,司马氏立足之始就是依靠这些门阀贵族。女儿可要记住,琅琊王氏、高平郗氏、还有温氏陶氏后人,当年温峤陶侃等人也是一方豪杰,其族人在晋室威望尚存。温式之和陶范淘茂之人虽不及父辈,但也不可小觑。”褚蒜子仔细听父亲分析着,竟听的有些入神了。
“琅琊王氏虽然已经衰败,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根基尚在。其他家族也同此理。此外,女儿还应注意一个人,那便是何充。此人可是王导当年亲自推荐给陛下的接班人选,乃为王导姨侄(王导老婆姐姐的儿子),何充与庾冰在朝中相斗多年,虽暂时落败,但实力尚存。何充如今镇守京口,可非一般人能够比拟的。要知道京口之地其重要程度不亚于江州。”
褚裒说着似乎有些口干,拿起桌上瓷碗,喝了一口酒水,继续道:“另外,还有一派势力,女儿也要记住,那便是司马氏。司马氏宗族虽然式微但毕竟为皇室,陛下和他的那些叔王们均非善类。庾氏想要独霸天下,没有足够的功勋,其政治根基不稳,难成。”
“父亲跟我说这么多,这些跟我在后宫的地位有什么关系吗?”褚蒜子依旧是一知半解,询问道。
“当然有关,庾夫人入宫靠什么?”褚裒瞥了女儿一眼,道:“靠的不就是庾氏家族的权威吗?如果庾家不敢造次,一个庾夫人相信我的女儿还是应付得了的。”褚裒微微点头,笑道。
“那父亲的意思是庾夫人不可能威胁到我的后位?”褚蒜子有些怀疑,问道。
“只要皇后无大过,陛下没有明令废后,庾夫人就威胁不了你。”褚裒定定道:“废后之事事关国事,庾家的手再长也不能伸的这么长吧?”
听父亲这么一说,褚蒜子总算舒了口气,道:“那女儿就放心了。”
“但是我们褚家还是要打好跟这些高门士族的关系,至少不出现什么过失。这便是父亲跟你说的有所为。这是皇后、为父、歆儿,我们整个褚家都必须做的。”褚裒看着褚蒜子,语气严肃,道。
“如果打理不好与他们的关系,就会后位旁落吗?”褚蒜子仔细想了想,不明所以,道。
“那也不是,这些人与庾氏的矛盾非一朝一夕,谁都不愿意看到某一家壮大。不会看着庾氏有僭越之举,而无动于衷的。但怕就怕在女儿若是有什么闪失,庾氏有了借口,则朝堂之上众人也都不好说什么了。”褚裒仔细叮嘱着自己的女儿,道。
“父亲的意思是女儿要是一不小心有什么闪失,还是有可能丢了后位?”褚蒜子一惊,朝褚裒问道。
“是的。所以女儿千万小心,这就是为父要说的第二点,有所不为。”褚裒继续道。
“这怎么叫有所不为呢?应该是有所为才对。”褚蒜子一脸不解,问道。
“后宫之中,你是皇后,她是夫人,想那庾氏自小生活在庾家,定然也是骄傲无比,陛下与皇后情意深重,只要皇后恪守本分,服侍好陛下,那庾氏自会自己作孽。到时候不需要皇后出面,陛下就会处理掉她。何况庾家本身权倾朝野对司马氏的皇权早已构成威胁,陛下难到心里就没什么想法?”褚裒斜眼瞥了眼褚蒜子,道。
褚蒜子仔细琢磨着,微微点头,对父亲的说法表示赞同。“只是自己深爱的男人,如今却取了别人,女儿心里难受啊。”褚蒜子站起来,走到大殿之中,望着前方,痴痴道。
“儿啊,天子毕竟是天子,天家夫妻也非寻常百姓家夫妻,女儿终究要学会适应。”褚裒苦口婆心教导道。
“女儿知道,可是,女儿倒情愿我们还向之前一样住在琅琊该有多好。”褚蒜子回忆着,畅想着,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
“在如今天下,女儿一定要记住,没有一个人是能独善其身的,只有一个家族的兴盛强大才能更好的保护家族中的人,庾氏如此,王氏如此,司马氏亦是如此。”看着自己的女儿,褚裒念叨道。
“庾氏虽然军事实力较强,又占据荆州雍州等地,但论起政治威望比起琅琊王氏还差得远。兴亡覆灭也都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无须惧怕。”褚裒继续安慰着女儿道。与其说是在安慰女儿,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而论起远见,褚裒却是胜于许多人一筹,就连司马岳都未曾有如此远见,所以至今对朝政毫无对策。
“前日大兄过来说了一通,女儿甚是惶恐,如今再经过父亲这么一说,女儿心情好多了。都怪大兄。”褚蒜子向父亲撒娇道。
“哈哈,你大兄所言也并非无理,只是歆儿对朝政观之甚微,分析起来难免短见。这后宫前朝本就是一体,两者无法分割。有为父在,女儿无需过于焦虑。”褚裒注视着女儿一脸幽怨的眼神,大笑了两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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