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而必须做出抉择,因此她大声的对周围说:“你们先跳到它的背上!然后你们接住我和石切丸先生!”
眼见长谷部有点着急,似乎想说什么“you jump I jump”这类微妙的台词,安原却担心两人的争辩会错过那转瞬即逝的唯一时机。
“谁都不许争辩!尤其是你,长谷部,这是命令!”
原谅她吧,这种时候,也只能拿主命来压制这家伙蠢蠢欲动的忠君之心了。
棕发的付丧神看了她一眼,确信自家主上是认真的,于是他也只好将内心的不安和担忧给硬生生的忍耐下来:“……谨遵主命!”
没过多久,他们要等待的那个时机就来了。
黑色的巨龙伸展翅膀,带起强劲的气流,从他们下方遥遥的滑过。
大和守安定第一个松手,他非常大胆的享受这趟高空坠落的冒险,甚至还面朝上方,注视着他们。
“待会见咯,小猫咪们。”
“老爷子我也躁动不安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好像很有趣?哈哈哈,说笑的。”
长谷部终于忍无可忍,一下子松开手,把这个老年痴呆症患者朝着目标扔了过去。
于是安原时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欧气结晶欢笑的扑棱下去,笑声中毫无畏惧,仿佛迎接他的即将是光明大道,而非一个失误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可怖结局。
三日月宗近这种性格简直让人无法吐槽……但总比哭着喊着要来得好。
“下一个谁走?”安原时羽连忙喊道,此时挂在这条受伤的龙背上的人还有三个,加上她自己就是四个。
压切长谷部想都不想就叫被被先跳,这孩子犹豫的望了石切丸一眼,后者也对他轻微地颔首,显然是支持他跳下去的。
就这样,抱着那把破损的大太刀,山姥切国广跳了下去。
“下一个该你了吧长谷部?”
“不,主你应该先走,我来殿后。”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推让的!你难道是要违背先前答应过我的话吗?叫你跳就快点跳!”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每多过去一秒钟,下方那条巨龙飞走的可能性就越大。
长谷部沉默了一下,旋即他对审神者大喊道:“那我先走了!我一定会在下边接住您的!”
他的眼神很坚定,哪怕是下一刻就要因此而死也无怨无悔。
安原并不需要他死,她其实希望所有人都能够活下来,于是她点点头:“嗯,我和石切丸先生都相信你。”
石切丸没有说话,两人都当他是默认了。犹豫长时间的大量失血以及龙血在本体刀上的腐蚀,使得他心力憔悴至极,如果再不及时进行手入,随时都有刀碎的可能。
这么想着,安原忽然想起了已经碎掉的笑面青江,他生前的本体刀碎片此时还在自己怀中。这个联想让她内心愈发惆怅,可惜面上还是不能显现出来。
她摸了摸黑色军装上衣里的暗袋,这件衣物的原主人——加州清光细心的给这个口袋上层加了一条拉链,以防止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在确认了东西还在后,女孩子方才稍微的放下心来。
她看着长谷部深吸一口气后,松手跳了下去,那神情凛然地宛若殉道者在奔赴明知是死路一条的刑场。
这些家伙咋都一脸要死的表情呢?明明她是为了让大家去抓住生机啊。
审神者的思绪飞转,只能将原因归咎于那种视死如归的武士道文化吧。
“就剩下我们两个了,石切丸先生。你害怕吗?”她低下头,仔细地打量他的状态,也许是看得久了,也不觉得他这半张瘫痪的毁容脸有什么可怕了。
“并不会……你放手吧。”暗堕的御神刀微微抬起眼眸,仅剩的正常眼眸里一片清明。
“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跳吧。”
审神者没有太多时间犹豫,那条龙就要飞走了,她注意到底下那些已经安全转移的同伴向自己招手,大叫着让他们跳下来。
这一次,她和石切丸一起跳了下去。
“呀啊啊啊啊——!!!”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次可怕的经历。
脱离头顶龙鳞仅仅几秒后,强大的失重感就瞬间抓住了她的心神。强烈的风环绕在周围,气流逼得她无法睁开眼睛,安原时羽死死地闭紧嘴巴,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要跳出喉咙。
想想吧!这就跟没带降落伞的高空跳伞活动一样刺激!
可是审神者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活命,哪怕下边是刀山火海也得跳。
这样几乎令人疯狂的坠落实际上并没有持续太久,眼看两人快要接近龙背,长谷部突然一个飞扑,像是叼住飞盘的大狗,一下子把惊慌失措的审神者给接住了。
安原在他怀里依旧惊魂未定的瑟瑟发抖,冷汗打湿了她背后的衣物,心里却想着他果然是非常可靠的部下。
等她稍微冷静下来,下意识地问,“石切丸呢?他怎么样?你们接住了他没有!”
压切长谷部愣了愣,不知为何,语气里多了几分为难,“接是接住了,还是同为三条家的三日月殿伸出的援手。但是……”
“但是什么?”
“主……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说着,长谷部就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此时他们脚下的这条黑龙虽说与先前那条是同一品种,但也许是因为队伍里没有人与它有什么深仇大恨的缘故,它依旧悠闲自在的往上飞,懒得理睬这些搭乘“顺风车”的乘客,没有把大伙儿给扔下去——这让早已身心疲惫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审神者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发现几个付丧神都自发的围成了一圈,见到她来,不由得让开了一条路。
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紧接着,安原看见石切丸双眼紧闭、脸色惨白的躺在三日月的怀里。这位素来脱线的天下五剑此时神色肃穆,他毫不介意那些血迹,依旧小心地搂着自己的兄弟,面上没有一丝异样的神情。
问题是石切丸他本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是脸上那些鲜血所带来的诅咒,反而更加活跃。
“这个是……?”
“诅咒快要爆发了。”山姥切国广替他回答道,他抱着那本该是纯白的御神刀,低着头,显得十分难过。
审神者这才想起,这把刀当年可是直接毁了他家审神者的数据!
最蛋疼的是……那个被毁的数据主人还是她在现世的好友兼舍友……
“是诅咒啊。”三日月宗近幽幽的叹息,“弑主带来的诅咒,向来都是最严厉的,何况它们还被龙血给激发了……石切丸,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双目紧闭的付丧神很久都没有说话,一度让人以为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三日月,我的心被污秽所控制,那是无法荡除的灾祸……多谢你刚才救我,但是,不要再深究下去了。”
说到这里,两人皆是默然。
这时候,安原时羽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对方继续那么痛苦地挣扎了:“石切丸先生,我……如果帮你手入的话……”
“也……多谢你的好意。”御神刀勉强睁开眼睛,大家都能看见他正常的那只眼睛里已经布满了不详的血丝。“但是没用的,你不是我的主君,手入也只能暂缓它的爆发……”
“那你可以认我为主啊!”审神者想也不想的说道,“这样不就得了吗?”
几个人表情微妙,尤其是长谷部,更是紧张起来,然而石切丸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用了,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这样的刀,已经不需要新的主君了。”
一旁的压切长谷部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不像安原时羽,愿意给机会给别人。面对一把曾经弑主的暗堕刀剑,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石切丸挣扎的坐起身,拍了拍三日月的手背,有气无力的问她,“我能跟你……单独说两句吗?”
众人都很识趣的走远了一些,倒是被被还时不时的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
“你想对我说什么呢,石切丸先生。”安原小声的说道,她知道那些付丧神其实听力都很好,只要他们想听,自己这边的谈话就很容易泄露出去。
石切丸吃力的向她招招手,说出了很奇怪的话:“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审神者有点紧张,虽然害怕对方随时会诅咒爆发变得彻底暗堕,但直觉告诉她,一定要听完对方的话语。
所以她努力的笑了笑,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对方,“当然可以,我们是同伴啊。”
石切丸见她没有抗拒,眼神顿时变得温和了些许,他喃喃道:“同伴吗……”
审神者并没有看见,石切丸搂在她身后的手,沾着血在空气中花了一个无形的符。
不远处竖起耳朵偷听的几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混蛋!居然隔绝了对话的声音!
安原时羽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对,可是石切丸这时却死死拉住她的衣襟,几乎是浑身都没什么力气的趴在她耳边,低声的问了一句话。
“……她,还好吗?”
“你说……谁?”审神者不解。
石切丸有气无力的笑了一下:“你的那个好友。”
此话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安原心里顿时变得惊涛骇浪,身为人类一直都是她最大的秘密!
再加上先前在森林的那个本丸之中,那里头的压切长谷部为了感谢她的帮忙,集合残余刀剑的力量替她做了一定的遮掩,并保证以后没人会发现这个秘密——她不明白对方哪里看出来了纰漏!
石切丸注意到怀里的女孩子微微地颤抖,当即知道她是误会了。
“别怕……”他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十八层的时候吗,我要用你的身体去杀敌,不小心让你看到了我的一段记忆。”
审神者欲哭无泪,难道就是那个时候暴露的?
“对于我们这些御神刀来说,掌握一些互通记忆的法术不是什么难事……因此你看到了我的过去,我也看到了你的过去。”
他的嘴角弯了弯,“我们扯平了。”
直到现在,安原时羽才明白为什么从那以后,原本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石切丸就像突然改变了一个人,他开始选择默默地帮忙,并且平静地注视着自己……实则是想从她身上看到前任主人的影子!
思虑至此,一切疑问都解开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会再告诉第三者。
“她……过得好吗?”
这样重复的问着,他面色平静的异常,安原却觉得对方眼里就要涌出眼泪一样。
她喉咙苦涩,多的话说不出,一时间只能用力点点头。
“她活的很好……自由自在,非常惬意,看了连我都羡慕。”
石切丸仿佛一下子放松下来,他缓缓地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你……”安原不能理解当初对方为什么会选择走上那样的路,这一点,刚才三日月也问过了,石切丸没有回答。
此时审神者实在是忍不住,只能再问一次,“为什么要那样子做。”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石切丸闭上双目,却反问她。
“……没有过。”
“难怪你不明白……”石切丸忍不住笑起来,只是这一次的嗓音变得沙哑,像是快要压不住那些即将爆发的诅咒了。
“等你哪天喜欢上一个人,也许就会明白了当初我的心情。”
“——那是劫难,是我这辈子都逃不过的劫难。”
“但我甘之如饴。”
说着说着,石切丸忽然开始咳嗽,安原惊慌的看见那些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两人的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什么。
“我的刀就送给你了,你若是嫌累赘,就在这地狱里找个地方给随便埋了。”
审神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低着头回答,“我会好好收藏的。”
“就当是留个念想吧。”石切丸温和慈祥的望着她,仿佛他只是要出门散步一圈就回来那样轻松,“也许哪天我还会回来,在那之前,就请帮我保管吧。”
“……请放心。”
“切国是个好孩子,只是跟着我……哈哈,一直都太辛苦他了,真想替他祈福呢,可惜我现在祈求到的不过是业力罢了。”
审神者郑重地向他承诺:“我会照顾好他的,只要他愿意跟着我。”
石切丸交代完这些事情,眯起正常的眼睛笑了笑,似乎放下心来。
然而他的诅咒开始蔓延向另外半张脸——它们终于要复仇了。
“最后麻烦你一件事……”昔日的御神刀开始急促的喘气,用仅剩不多的理智在述说最后的事情。
“你的事情我会帮你保密,同样,如果你有朝一日再见到她,请帮我转达一句话。”
安原时羽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注视着诅咒几乎要遍布整张脸的石切丸。“是……什么话呢?”
他沉思了片刻。
“跟她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地推开审神者的怀抱,整个沉沉的向后摔去!
安原被推得猝不及防,倒在龙背上,口中却急的大喊:“石切丸先生!不要!”
“石切殿!”
不远处一直关注这边情况的山姥切国广意识到不对,也连忙飞奔而来。
可惜一切都晚了。
那些染血的诅咒完全淹没了他最后的半张脸,狂躁又不甘的带着这把曾经弑主的刀剑,一起摔下龙背。
安原时羽震惊的趴在龙背上,对于随后而来,长谷部的安慰、安定的劝解和三日月的叹息都充耳不闻。
她只是……一直低头看着那个人影,就那样,直挺挺的摔进那万丈深渊的黑暗之中。
明知道手上沾满黑暗的人,注定会回到那黑暗中去。
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倏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