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你要做什么,抢我东西做什么?你敢这样欺负我,改天我打哭你你信不信?……”
李重耳理都不理她的叫嚣,只仔细查看篮中香品。一包包均以白蜡密封,盖有“甘家香堂”的红字戳记,还以朱红丝线拴着墨笔书就的小笺:“肃宁庄订制”。
“这个肃宁庄在哪里?来人,给我送去。”
一个校尉应声而至,双手接过竹篮。一旁早急了一直守在背后的霍子衿,连忙上前劝谏:
“殿下,使不得!王府校尉登门送货,会吓到百姓。”
“就是要吓到他们!”李重耳双眼一睁,凛然精光,暴射身周:“马上送去,不得有误,亮牙牌,报名号,哪家敢抱怨,提头来见!”
“不要!”
莲生奋力冲上,自那校尉手中夺过竹篮。
这韶王做事,总是这样鲁莽霸道。一旦被他派个校尉耀武扬威地送了去,吓到肃宁庄的主顾,改日传扬开来,教莲生如何向甘家香堂交代?辛不离说得真没错,与他混在一处,要冒着各种不可知的风险。
宁愿忍着腿上疼痛,拼命奔出城去,宁愿在城外露宿,冻个半死,也不能让他横加插手。
“我自己送,不要你管。”莲生擦去眼中泪水,奋起一双纤足,跌跌撞撞奔向城南。
那奉命送货的校尉,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不敢再用力夺回,偷眼看看殿下,又看看莲生,再看看霍都尉,两只手犹疑地张在空中,摆一个虚抱竹篮的姿势。
李重耳张口结舌,望着莲生一瘸一拐地远去,柔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迅速黯淡的天光中。
他转过身来,一双怒火熊燃的眼,凌厉地瞪视背后的霍子衿。
霍子衿身躯一挺,双手交叠,恭敬地施了一礼:
“属下知罪,明天就去家令司劈柴。”
———
夜深,人静。
四面都是山林与旷野,放眼只见枯黄的野草迎风摇曳,偶尔传来寒鸦数声。
疲累已极的莲生,抱膝坐在路边,手臂紧紧挽着空篮,将头埋在肘弯里,脑海中时而清醒,时而迷迷糊糊的一团。
不行,不能就这样坐在路边睡去。十一月的深秋,已经极是寒冷,半夜里又寻不到酒来变身,如此娇弱体质,单薄衣衫,随便在旷野中睡倒,不冻死也要生一场大病。
再怎样困倦,也要挣扎着起身,找个能够栖身的所在,屋子、庙、窝棚、山洞……
勉力睁开双眼,使劲揉搓揉搓,转头望向四周。
这是……走到哪里了?
香品已经送到肃宁庄,回程行了三四里,方在路边歇息。此时只见小路两旁山影高耸,应是到了鸣沙山。那么穿过山谷前行,过了九婴林,才走上回城的官道。这一路上,并无稳妥地方可以露宿,尤其那九婴林,深夜里危机四伏,上次幸亏是撞见李重耳,若是撞见豺狼虎豹,柔弱的女身早已没有命了。
倒是漫山黄沙的鸣沙山更安全些……对了,鸣沙山东麓,还有好多洞窟。
敦煌百姓,人人都去过那些洞窟。据说百年前有个叫乐僔的和尚,西去天竺取经,路过敦煌,登上鸣沙山顶望向东方,只见对面三危山背后,闪耀着万道佛光。乐僔和尚大喜,坚信此处就是传说中的佛国,于是也不去天竺取经了,就地开凿了一个禅窟,常年坐在里面参禅。
他看到的佛光是什么?是有天神,正在降临凡间吗?
没人知道。那佛光至今常现,敦煌人司空见惯,每次见到,念个佛,许个愿,早已无人追寻它的来历。不过这里的禅窟,倒是越来越多,天长日久,真的成了佛国圣地,不仅僧人们纷纷仿效,也有民众前来开窟做功德,绘图,造像,香火花果供养……
据说这种开窟供佛的功德,至高无上,所以这些洞窟,有个名字叫做莫高窟。
如此夜深人静之际,大部分洞窟应当都是空的,只有少数几个洞窟,睡着坐禅的僧人与画画塑像的匠人。在那里面睡上一觉,可比在露天地里安稳得多。
说去就去。
莲生奋力起身,拖着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林间小路,行去莫高窟。
一个个黑暗的洞窟,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排列在东麓山崖上,夜色中活像一张张巨大的嘴巴,令人悚然心惊。亏得莲生自幼常来玩耍,对整座山的形貌了然于胸,一如对苦水井一般熟悉。此时借着月色,快手快脚地爬上山崖,盯准崖边最近的一个洞窟,一头钻进去。
是个新开的洞窟。空旷,高大,带着浓重的砂石潮气与壁画颜料的酸气辣气。借着月光看去,只见正面塑着佛祖坐像,两旁塑有胁侍菩萨像,四壁与天顶绘满壁画。两侧墙壁上,各开了两个小小的禅窟,本是供僧人坐禅之用,此时月光斜射下,一切照得分明,四个禅窟空空如也,全无人迹。
莲生在心底欢呼一声,丢下手中竹篮,直奔最里面的一座禅窟。
眼角光影一晃,数人疾扑而来。
转头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一阵雷击似的酸麻,自头顶直贯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