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被人发现,有可能把她当成妖怪剿杀。
清晨空气凉爽,迷离雾气笼罩大街小巷。莲生飞跑着赶去城南苦水井,在一座狭小而繁忙的医坊中,找到数日不见的辛不离。那小哥哥正在专心为一位老乡亲针灸,手法纯熟,稳如磐石,那张年轻而敦厚的面孔,因其从容姿态,自然散发着一份令人敬仰的风采。
“你有没有去官府登记?”辛不离一见莲生进门,急忙询问。
“官府?干嘛……干嘛去官府登记!”
莲生昨日才刚刚化身为男,偷偷将甘怀玉揍了一顿,一听辛不离提起官府,不免暗暗心虚。
那甘怀玉乃是敦煌第一大香铺甘家香堂店东甘怀霜的弟弟,嗜赌成命,又贪财好色,曾在莲生和辛不离的危难之际抢了他俩的救命钱。此仇不报,枉为大好男儿!自忖此事做得甚为隐蔽,难道这么快便被官府查到了?
“你没去?不知道吗?”辛不离一把将她拉在门后,压低声音,紧张解释:
“城中来了个乐师,得了圣上赏识,封为燕乐坊教习,享国师待遇。他要收养个干女儿,要刚好十六岁的,圣上下了旨意,府衙县衙现在都贴出榜文来了,整个敦煌年满十六岁的女子,全都要去官府登记,给那乐师挑选……”
“呸!”莲生恶声啐了一口:“真恶心!”
这世道,真是什么怪事都有!什么乐师,什么干女儿?还不就是要霸占贫苦人家的妙龄女孩子,为姬为妾,做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城中早就有这一行,专门买些穷人家的少女习练歌舞,培养精熟了卖到酒肆歌坊,或是到大富人家做歌伎,利润高得很,只苦了那些无助的女孩子一生难逃火坑……
这个乐师倒是玩得更高级,居然能打动皇帝老儿亲自下个圣旨来帮他挑女孩子。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可恶猪头,还专要十六岁的豆蔻女郎,想起来都让人干呕……
“我为什么要去?死也不去!”莲生奋力攥紧拳头:“我是甘家香堂三品香博士,整个香界赫赫有名的制香师,为什么要去给一个死老头子当干女儿!你叫我去登这个记干什么,不离哥哥,这不明摆着是个害人的玩意么?”
“我当然不想你去,但那个榜文你看了没有?年满十六岁不去登记,一旦查实,无论什么身份,立即卖于军营为妓!”辛不离敦厚的面孔上微微见汗:“这不是好玩的!你乖乖去登个记,化妆得丑一点,教那乐师看不上你,也就是了。”
“我才不要,万一那乐师口味特别,就是喜欢丑八怪,岂不是正好中了圈套。”莲生嘟起嘴巴,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算啦,不离哥哥,别为我操心了。我只不过是个流浪的孤女,自从收养我的张婆婆亡故,十几年都没登录过户籍了,那官府哪里查得到我。”
“不能冒这个险……”
“算啦,算啦,我什么险没经历过,还不是平安活到现在。”
想起来就气。前些日子刚刚传来战报,东境与夏国的交战大败,庆阳郡四座重镇已经有三座沦于夏国之手,只剩陇安一座孤城。大凉国难当头,民间忧怨四起,边关将士前仆后继地死难,皇帝老儿还在欣赏他的燕乐,尊一个扒拉琴弦的乐师为国师。想起那姑射之战中以身殉国的赵将军、孙将军,再想想这到处挑选十六岁干女儿的混蛋……
眼前又浮现一个魁梧矫健的身影,玉冠朱袍,姿容耀目,猩红绒毡斗篷于宽阔的肩头猎猎飘扬,映衬得红日都失了光芒。那双满载笑意的黑眸,意气风发地望向莲生:
“等我回来,给我庆功!”
胸中一阵剧痛,几乎难以呼吸。那个随军远赴庆阳郡的皇子殿下李重耳,与男身的莲生惺惺相惜的好伙伴,一去已经四个月,至今毫无消息,不知姑射城陷之际,他在哪里,不知他是否平安,今生今世,是否还有缘再见……
“你安心诊病吧,我走啦。”莲生将怀中抱着的一只描金漆盒放在案上,向辛不离推了推:“两吊,收好。”
辛不离爱惜地凝视着莲生的小脸,口唇微动,终于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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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东境庆阳郡,战火初熄的陇安。城池内外仍是一片战乱景象,四处尸首横陈,折戟沉沙,腥臭气铺天盖地。只是连绵多日的杀声已逝,唯有几声鸦雀啼鸣,伴随着幸免于难的百姓和军士们默默打扫战场。
郡守府衙后堂,正在提审囚犯。挎刀按剑的将士们侍立两厢,气势森严,庆阳郡守靳全忠破例没有坐于上首,而是坐于次席,首席正位端坐的,是一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全身戎装,神情精悍,正是当今圣上李信的第三子,前来陇安杀敌保国的韶王李重耳。
“姬广陵,本王后日启程回京,圣上命我押你回朝治罪。”李重耳凌厉的目光,直射阶下跪着的囚徒:“你一路上给我老老实实的,若是胆敢跟本王玩花样,本王先斩后奏,剑下绝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