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伞九心中简单而温馨的家。
绘上图案的唐纸被小心的粘合在伞骨之上,之后涂上一层又一层亚麻籽油并进行防水的工序,最后在太阳底下晾干——一把唐伞就这样做成了。
5岁的伞九在爷爷伞七、父亲伞八辅助下做出的伞,既不精美,也不漂亮。但伞九依旧迫不及待的对着太阳撑开唐伞,阳光透过唐纸在空气中流动着,最终落在了伞九的脸上。
唐伞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伞九那时的笑容是何等的灿烂。
一箱箱的伞被装入牛车,将被拉到附近的城镇去贩卖,伞九的第一把伞也是其中之一。
伞九、伞八带着家中大部分人,一起踏上了贩运的路途,他们像往常一样,与伞九和家中的女人拥抱告别,然后在辚辚的车声中驶出了那扇庄严雄伟的罗城门。
然后,一去不返。
唐伞记得那一天强盗们带着扭曲的笑意,带着寒光的大刀一次又一次的提起、落下,提起、落下……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整片土地。
唐伞的伞面上也被溅到了几滴殷红,它不知道,这是不是伞七或是伞八的血液。
强盗抢走了所有的东西,制作精良的伞被强盗贱价卖给了别人,而像唐伞这样似乎是涂鸦之作的纸伞,自然是无人问津,被强盗们随手扔在了山寨的某个地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唐伞知道,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劣质品。虽然自己没有被染上鲜艳的色彩,没有被绘制美丽的花朵,但是它的伞骨是祖孙三代亲自从大山中挑选最好的竹子制成的。它足够坚固,每一个细节都做的尽善尽美,即使用上百年,也不会腐朽毁坏。
它是伞九的第一把伞,也是代表着这个制伞世家传承的伞。
一个制伞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做出的伞可以被客人喜欢;一把伞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为自己的主人遮风挡雨。
唐伞躺在暗无天日的仓库,伞纸上的图案逐渐黯淡,最终消失。脆弱的伞纸出现一个又一个破洞,它再也无法为主人遮风挡雨了。
唐伞想起了伞九画下的那间屋子,那颗枫树,那些被摆放在屋里的伞。
啊,它想回去,那是伞九的家,也是它的家啊!
回去以后,伞九一定会再次将它撑开,然后露出那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吧?
想回去,它想回去啊!
它的伞面变成了脑袋,伞骨变成了身体,它最终从一把普通的伞,变成了唐纸伞妖。
唐纸伞妖在夜晚走到某个强盗的身边,用留着血泪的独眼死死盯着强盗,请求强盗送自己回去。
但强盗拒绝了,他们不断的逃跑,不断的远离自己,就如同当初将自己如同垃圾般丢弃一样,就如同当初带着狰狞的笑容将把伞七和伞八砍死一样,那样的让人生气。
啊,好恨,好寂寞啊!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接近它,使用它呢?
它明明,是那样有意义的一把伞啊!
怨恨让唐纸伞妖变得越来越强大,它终于可以飞到天上,自己去寻找那一棵高大的枫树,去寻找伞九的那一个灿烂的笑容。
只是,它眼中的血泪越流越多,越流越多,似乎怎样都流不尽。
那是谁的血呢?
是伞七和伞八的?是强盗的?还是……它自己的?
“最终,我找到了那一颗枫树,只是,枫树还在,房子却不是那间房子。”唐纸伞妖跪坐在玲子面前,述说着它的故事,“我想是不是我找错了呢?或许在某个地方,伞九还在等我回去。所以我一直找,一直找,但是哪里都找不到。”
玲子想起了白天那个老婆婆只给她看的那个地方,那里的确有一颗很大的枫树,在春夏雨水的滋润下生长出了茂密的叶子。
那间屋子也早就有了新的主人,甚至连屋子本身都推倒重建过。
时间啊,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短短几十年,就能将一个家族存在的痕迹抹的一点不剩,最后竟然要妖怪来进行缅怀。
“你打算怎么做呢,玲子?直接驱散还是进行封印?”晴明在一边等待玲子的选择,不过玲子大概又会“多管闲事”吧。
“唐纸伞妖,伞九已经不在了,但是他还有着后人。今晚你先跟着我们回去,明天我再带你去找找看如何?”玲子将手放到了被她打弯的地方,轻轻抚摸着。
玲子的手有着少女特有的柔软和细腻,但也因为经常打架的缘故,她的手十分的有力和稳健,指肚处还有细微的薄茧。
被这样一只手抚摸着,唐纸伞妖想起了伞七那双粗糙、布满皱纹的手,想起了伞八那双强壮有力的手,也想起了伞九那双白皙柔软的手。
唐纸伞妖眼中的血泪再次流出,越流越多,越流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