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爸爸也不是不许你谈朋友。”梁峰语重心长:“不耽误学习就可以了,还是说人家不喜欢你啊?”
梁旭解释了半天,梁峰才肯相信他儿子不是得相思病了。
“这么可怜。”梁峰说:“那你要想去看看,你就去看看呗,给人家带点水果什么的。”
想一想,他又说:“也别去的太勤,这家人不大正常,别再讹上你了。”
又想一想,他叹口气:“唉,我说错了,孩子,你要做好事就大胆去做,哪有那么多坏心眼的人。”他站起来:“要不我再多给你点零用钱?”
……这都什么和什么,梁旭头大:“不用了,我会抽时间去看看的。”
他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想去,又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病人刚醒,神志不清是正常的,自己第二次去,要以什么身份前去探望呢?
这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他还是怕自己给别人带来什么不幸,而他内心又怀着一种踊跃的期待,他总觉得罗晓宁和别人不一样,因为自己似乎给罗晓宁带来了货真价实的好运。
就在他闷声不响的纠结当中,一个星期过去了,学长再次问他去不去。
“去。”梁旭说:“但我想单独照顾一个病人,你给我派个简单点的活儿,行吗?”
学长笑出声了:“不给你派活儿了!”他说:“你想去看那个小傻子啊?记得带个玩具。”
梁旭不解他是何意:“傻子?”
“去了你就知道了。”学长笑道:“你要照顾他,我跟你讲,够你麻烦的。”
现在他走进病房里,罗晓宁依然是独自一个,他还不能完全地自主行动,长期的卧床让他所有肌肉都萎缩乏力,他坐在床边上,呆呆地看窗外。
窗外是春日的湛蓝晴空。
梁旭提着一箱牛奶,敲了敲房门,罗晓宁慢慢回过头来,然后一双眼睛顿时亮了。
“大哥哥!”
他脆生生地喊出来,音调里还带着一点迷之乡音。
“……”梁旭一脸懵逼。
说实话,罗晓宁的确瘦小,但从他的身长和比例来看——怎么也轮不到梁旭来做“大哥哥”。他看上去至少有十五六岁,因为瘦和白,加上眼睛格外大,所以显出一种雌雄莫辩的少年气。
大两岁的大哥哥,这真是有点尴尬。
罗晓宁见他不说话,顿时胆怯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口齿不清地说:“我今天,不缠你了。”
他见梁旭不过去,只好又说:“对不起,上一次。”
这还没说两句话,眼泪就出来了。
梁旭毫无办法,只好放下牛奶,给他揩了眼泪:“别哭别哭,我——我——”他“我”了半天,没“我”出下文来。
现在他明白学长为什么要他带玩具了,这是个智障啊!
罗晓宁真就不哭了,他盯着梁旭放在矮柜上的牛奶。
梁旭顺着他的眼睛瞧过去,忍不住笑起来,他弯腰看着罗晓宁:“想喝吗?”
罗晓宁迟疑了半天,害羞地点点头。
“只能喝一点儿。”梁旭说:“我怕你肠胃受不了,等我找开水给你热一下。”
罗晓宁仰头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的,这个病患问题太多了,但是实在很可爱,要把他当做一个小孩来对待,他甚至还是很讲礼貌、很乖巧的。
梁旭从来没有这样大胆地和别人亲近过,更没有这样照顾过别人,他觉得很有意思。以前养猫养狗都怕养死了,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地养起大孩子来了。
毫无理由地,他就是很笃定,罗晓宁不会有事。只要他一笑,好像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他笑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天真。
他端着牛奶和搪瓷缸去找热水,一路上都不自觉地含着笑。偏巧正撞见查房的主治医生。
“哟,小梁,你来看8622呀?”
“唐医生。”梁旭站住脚:“他是不是智商有问题?”
唐医生点点头:“也算也不算吧。他是昏迷太久,认知有障碍,毕竟谁躺那么久一时也都转不过来。”
也就是说,罗晓宁的智商还是个孩子。唐医生说,一周里评估了好几次,可能大概只有八岁的认知水平。
难怪会脱口叫梁旭“大哥哥”。
“能恢复吗?”
唐医生尴尬地笑了:“你不是家属,我无妨和你实话实说,他如果真的能恢复,一周之内就会适应现今情况,而他的适应速度远低于正常水准。”唐医生说得含蓄:“这也不是什么绝症,反正……反正慢慢教,生活自理是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说,罗晓宁是不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他的智力永远停在了八岁。
“……是脑部受过伤吗?”
“可能吧。”唐医生摸摸脑袋:“这我也不太清楚,他转院来的时候好像就是植物人了。”说着他笑起来:“我来秦都才一年,这我真的答不上来。小梁,他们家人都不怎么操心,你别给自己找麻烦啊。”
梁旭只是笑笑,目送他走远了。
不经意地,他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搪瓷缸——这缸子旧得厉害,显然是陈年东西,梁旭觉得它十分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最近几年买得到的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人用这种搪瓷缸了。
他把缸子翻过来,缸身上印着字,年深日久,字迹十去其九,早就磨得发光,可能还放在小灶上烧过火,底子一片焦黑。
模模糊糊地,那些残留的红字,零碎断续地印着:
金……县……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