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正军改换了称呼:“你是为我好,但你也明白,金川案已经成了我的心魔。抓不到这个凶手,我死也难瞑目。”
陈国华忧郁地望着他,他们同是警校出身,并肩作战二十多年,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做刑警的人,注定命里都有个破不了案子?越是急公好义,越是命里穷途。
他们是把针插在脑后过日子的人,十五年了,凶手逍遥法外,甚至于连群众都忘记了这件事。
“就算抓到了人,老房,难道世上就没有下一桩凶案了吗?”
陈国华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很无力。
房正军不接他的话,房正军抬起手,挥散烟气和蚊蝇:“当初多少人都说卢世刚就是凶手,是我一力坚持疑罪从无。我要抓人,就要真凭实据地确信他是凶手,卢世刚的犯罪证据不足,又有不在场证明,我不能让他做替死鬼。”
陈国华望着他。
“可不瞒你说,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仍然怀疑卢世刚,我一直想把他当场擒获。每一次新的凶案发生,我都想杀了自己,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因为我当初的错放而害了又一家人命!”
房正军越说越激动,他的激动无处发泄,只好一只接一只地拍蚊子。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公圌安局的大院里。
可是现在,卢世刚死了,和金川案所有灭门的家庭一样,死于同样的手法。
真正的凶手似乎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警方的愚笨。
这是示圌威,也是嘲弄。
房正军感到前所未有地挫败,于挫败之外,他还觉得恐惧。
陈国华盯着他:“老房,你实话告诉我,梁旭,就是之前来局里那个男孩,他到底是谁?”
房正军不说话。
“你跟我总要交底吧?”陈国华恼火地转了一圈:“你儿子!问得那么明了,我!多少人面前给你留着面子!姓房的,你跟我还打谜语?”
房正军还是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他央求似地抬起头来:“看明天,看明天的问圌讯结果好不好?”
陈国华气得搡他:“你让我跟李成立怎么说?跟刘宸怎么说?我告诉你,不是我一个人现在心里有想法,大家心里都有想法!房灵枢没说错!有话就大家说开了,你一个人抱着死磕是什么意思?”
房正军由着人搡,倒退几步,他咬着牙说:“我就是觉得自己人里有不干净的。”
陈国华瞪着他:“你是没话好说开始他圌妈泼脏水了是吧?”
“该说的时候我会说,不需要说的,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查。”房正军站定了:“我话就放在这里,你还有什么要问?”
陈国华在问他,房灵枢也一样在问他。只不过陈国华问得直接,房灵枢问得迂回。
半个多月前,梁峰被卢世刚的儿子误伤致死,这场民事纠纷确实已经理清了,虽然法院还在走程序审理,但公圌安局这边该提交的都提交了,也不涉及刑事问题。
尽管如此,作为受害者唯一的家属,梁旭的态度怎么想都可疑。他完全没闹,好像他父亲不是死了,而只是受了个轻伤。
正常情况下,家属无论如何都应该来公圌安局大门口闹几天,医院那边,也不能放过,再激动一点,还可以去信圌访局跑一圈——梁旭太通情理了,通情达理到有些反常,他无理取闹的程度是零。
卢世刚的广源建材公司门口连个花圈横幅都没有,只能说梁旭作为大学生,素质实在太高了。
高到今时今日想起来,有点离谱。
房灵枢和刑侦中心的同事谈起这件事,大家都笑他:“你他圌妈是被警闹医闹洗圌脑了吧?我们态度好办事效率高群众满意不应该吗?卢家一口答应赔他二百万这也不是小钱啊!”
做公务员这一行,不就盼着少点上圌访吗?房灵枢可能脑子有坑吧。
起初房灵枢也觉得,自己脑子也许是有点坑。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见到房正军的眼泪。
时间不远,就是上个星期,房灵枢溜进书房偷烟,正撞见他父亲拿着一卷什么东西,在抹眼泪。
房正军的表现很惊慌,他强作镇定,还不等儿子开口相问,他自己先说:“你给我揉揉头,我这头疼,怎么眼睛也酸。”
又板起脸问:“又来拿烟?你怎么不学好?”
房灵枢始终没有看到他父亲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第二天房正军先去了档案室,房灵枢偷偷摸圌摸地问档案室的小孙:“我爸来干嘛的?”
“没干嘛呀?就还个卷宗。”档案室的小孙迷迷糊糊地说。
“啥卷宗?”
“你问他呀,就前段时间的民事案吧。”
房灵枢觉得莫名其妙。
梁峰跟房正军并不认识,至少房灵枢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叔叔。房正军为什么要拿着他的卷宗哭?
房灵枢没有见到梁旭,民事案那几天,他在宝鸡做培训,顺便陪他圌妈妈。
房正军也不许他再去骚扰当事人家属。可以这样说,如果曲江案没有发生,房灵枢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打扰筹办丧事的梁旭。
他原本也没有打算去插手这个已经结掉的案子。
但现在曲江案爆发了,死者的身份尴尬,既是金川始案的嫌疑人,又刚刚经历一场民事纠纷。
如果是在美国——不,放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不,就以房正军的认真严谨来说,都应该第一时间将这三个案子关联起来。远者远关,近者近关,都是死了人的大事,谁的恨比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