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点了名的兰妈妈赶紧像只被弓惊到的母鹿,一溜烟蹿了出去。
宋氏抱紧了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的儿子,抚着他的后背道:“别怕、别怕,太子妃娘娘肯定会保住你的,别怕!”
郑玖容刚刚平静了一些,却听外头有人唱道:“县令杨大人请郑家大郎君上县衙一趟——”
“不去!不去!我不去!阿娘!我不去!”郑玖容如同被踩着了尾巴的兔子,一蹦三尺高,蹿到书架后,尖叫道,“阿娘!我不能去——那个贱人她要置我于死地!她要我死——”他刚刚过了变声期,声音嘶哑难听,如同一只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尖啸道,“我不去啊——”
宋氏看着儿子如此惊惧,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剜出,道:“自然不去!你是郑家嫡长子,那个姓杨的又是什么东西!”她一甩裙摆,对着外头道:“大郎是不会去的!快去叫郡公爷来——”
来府上的官兵却丝毫不管不顾,他们是胡人军户,才不在意什么五姓之门,只知道这位郑家大郎犯了事,必然是要押回去受审,至于那什么南阳郡公,不过是个散骑常侍,没有实职,他们怕什么?
“他是太子妃的亲阿兄!你们这么做,当心太子妃杀你的头!”宋氏紧紧扒住门框,尖叫道。
为首官兵冷笑了一声,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语道:“公堂上的睿王爷还等着大公子前去受审,太子妃再尊贵,也得叫睿王一声王叔吧?”
此人身高九尺,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脸上一片蜷曲的络腮胡,腰间挂着一把弯刀,散着凌凌的寒气,往宋氏面前一站,她的脚立刻就软了,但她依然紧紧扒着门,妄图挣扎。
那胡人大汉在县衙供职,自然也听说过郑家继母不慈之事,内心鄙夷,将她一脚踹开。宋氏扑上去拖住他的腿,他将腰间弯刀拿在手里微微晃了晃宋氏依然不肯松开手,尖叫起来:“不——我儿——不!”
可那几个胡人大汉岂是宋氏一个汉人贵族太太能拦得住?
北燕胡汉分治,汉人农户种地,胡人军户则世代为兵,可是五姓之门,既不种地,又无军功,整日里待在高门大院之内,享受绫罗绸缎,锦衣华服,那些底层的胡人看着颇为不满。
种地的农户倒也就罢了,他们的口粮都是那些人从土里一寸一厘刨出来的,这帮子高门,凭什么享受他们胡人军户拿命搏来的锦绣江山?
几个军士三两步跨到书架前,拎起了缩成一团,抖若糠筛的郑玖容,丝毫不顾他郑家嫡出大公子的体面,拿了三指粗的麻绳将他给捆了起来。
*
“人犯带到!”
捕快押着郑玖容,很快就带来堂上。
郑玖容倒是还要些世家公子的脸面,一路上只低个头默不作声,待到了县衙上,见到站在堂前,垂着眼睛,冷然看着他的康平,一张脸青了又白。
到底是郑家大公子,杨县令也不好叫他跪下,语气有些软:“郑郎君,这位罪妇称你威胁她,指使她给贵府七郎下毒?”
郑玖容斜睨了一眼趴伏在地的荀氏,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一路上他已经想明白,郑珈荣是定要他死的,但是按汉《律》,期亲相匿,血亲间地位卑者不得控告位尊者。荀氏是郑家仆役,并非期亲,郑珈荣控告荀氏弑主可以,但他是郑珈荣嫡长兄,郑珈荣告他的罪,是要判刑的。
他抖了抖身体,生出两分底气来,开口便是:“吾乃今太子妃大兄,你们何敢捆我?”
康平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郑玖容大着胆子回瞪回去,又说:“郑三!你是我的妹妹,竟然敢控告我,不怕蹲大狱么!”
康平却笑了起来:“大兄,《律》中的确规定期亲相隐,诸告期亲尊長、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虽得实,徒二年。却也说了,即嫡、继、慈母杀其父,及所养者杀其本生,并听告。你是我继兄,并非我嫡兄,却谋害我嫡弟,当适用于这一条。另外,《律》中亦说,害其亲者轘之。大兄,你说呢?”
郑玖容大惊,他没有仔细读过《律》书,只知《律》中规定,期亲必相隐,却不知还有如此详尽的条文,哆嗦着嘴唇道:“你休得胡说!”
康平却不理他,只问杨县令:“县令,《律》疏议,斗讼中第三百四十五条言明,所养者杀其本生,是可以告的。我说的不错吧?”
斗讼三百四十五条原文讲的是,母亲杀父亲,或者继父母、养父母杀生父母,虽为期亲,但依然可以告发,不必治罪,却没说继母兄弟杀同胞兄弟能不能告。
但是有《律》无例,对条文的解读,对刑罚的判决全部掌握在县令手中,这条能不能做此解读,全看杨县令。
他只觉得一座大山轰然压了下来,让他喘不过气。
半晌,他才道:“先将郑大收监,此事容本官查过《律》例,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