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你要是想参考,我倒是能给你加个名字。不过我可说清楚了,这蔚秀园的入学考试是匿名的文章,让徐先生去省的。他可是只认文章不认人,你的文章入不了他的眼,我也没法子。”
十一郎点了点头道:“也成,主上可否帮我加个名字?”
康平说:“这倒是好办。”她翻到了名单的最后一页,又抬起眼来:“你总不能还叫十一郎吧?”
当年镇国公主府负责训练暗卫的贺赖师傅很不会取名字,全都是瞎取的。十一郎因为是汉人,又是第十一个被收养的,就叫贺十一郎,三十卫里头还有七郎八郎十二十三郎的,也就贺赖孤因为长得特别漂亮,武功又好,被贺赖师傅高看了一眼,才得了个还算正常的名字。
但这“贺十一郎”却不能作为一个正经的学名。
康平顿了顿,问他:“你有什么想起的名字么?”
十一郎被叫做十一郎那么多年了,还真没想过给自己换个名字,半晌才道:“我觉得十一挺好的。”
这是他在三十卫中身份的象征,和他一起浴血战斗的兄弟有十郎十二郎,因为这个名字,纵使是镇国公主消失的那几年,他们这三十个兄弟还能坚守住大慧觉寺。
因为他们都是一家人。
康平说:“齿序留着又不丢,但上学总得有个学名。”
十一郎思忖了一下,道:“那就叫士吧。名士的士。”
数始於一,终於十。从一从十。推十合一为士,又暗指了读书人,这名字起的还算有点水平。
康平便在名簿上头写下了“贺士”两个字。
写完她道:“本月望日之前将你写的文章交到书院里头,你要想查些资料,府上的都能借你,这也是我作为你的主子唯一能给你做的。”
十一郎单膝跪地,郑重道谢:“多谢主上!”
到了望日,蔚秀园开了门,几个徐纵从燕南带来的生徒站在了门前收卷。
卷子不记名,因此每个交卷的考生都领了一个随机的编号,在卷子上标上,到时候放榜,也靠着编号去寻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桓墨作为徐纵的大弟子自然站在一旁监工。
突然他在人群中瞧见一个穿着粗褐,头戴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男人。那男人瞧着三十上下,撸着袖子,挽着裤管,皮肤黝黑,像是个刚从地里回来的佃农。
这来交卷的大多是胡姓高门子弟,穿得都是一身胡服短打,个个儿脸上洋溢着军户特有的蓬勃朝气,那个老农瞧着颇为格格不入。
另外,桓墨还觉得这庄汉看着委实也太过眼熟了些。
等那人交了卷,领了编号走人,桓墨才想起来,此人似乎在燕南书院见过……
——不正是那位世子夫人的车夫么!
那车夫长得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桓墨在燕南书院还见过他好几回,始终无法确切地记住这个人的长相,转眼就又忘了,想半天才能回忆得起来。
就连这车夫也来投卷报名了?
十一郎交了卷回到府上,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件什么大事,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素来寡言,与府上的下人交往不深,府上下人都不大爱找他搭话。但今日他看上去如沐春风的样子,倒让人见了,忍不住想要攀谈。
府上最啰嗦的刘管事瞧见他就问道:“十一郎,咋了,瞧着这么高兴?”
十一郎破天荒说了好长一段话:“哦,前头西市开了家蔚秀园,我去投了个卷。”
因为怕蔚秀园与镇西王世子府的关系泄露而遭到慕容焕的猜忌,书院的事情是瞒着府上大部分下人的,就连刘管事也不晓得那段时间世子妃在忙些什么,更不清楚那西市穿得沸沸扬扬的燕南书院分院就是自家的产业。
他问道:“你也能投卷呀?”
十一郎道:“投卷谁都能投,但能不能录就不知道了。”
刘管事啧啧了两声,也没继续发表意见,忙自个儿的事情去了。十一郎走到后院马厩旁的厢房——他如今表面上的身份还是世子府的车夫,在世子府上也有自己的小屋子,不必一直宿在大慧觉寺后山。
门一推开他便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抬眼果然看见他那席子上斜斜躺着一个人。
“卫长。”他打了个招呼。
贺赖孤胳膊肘撑在脑袋下,抬眼瞥了他一眼。
十一郎随手从窗台边上抄起一根萝卜塞进嘴里一边咔嚓咔嚓啃着一边坐了下来,贺赖孤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儿道:“你方才去蔚秀园了?”
十一郎点头。
贺赖孤没再说什么,坐了起身,十一郎盘腿坐在席子上啃萝卜啃得正欢,一根萝卜很快就剩下了个帮子。
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脸颊和平坦的颧骨,贺赖孤突然笑了一下。
他这笑不似平时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渗人,反倒真是笑进了眼底:“挺好,反正你也不大爱杀人。将来也能找点事情做。”
十一郎将那最后一口萝卜咽了下去,道:“跟你比我是不大爱杀人。”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这回去了趟河东,又怎么了?”
贺赖孤道:“一直在暗地里跟着世子的十九郎传信来说,姓裴的小子看不惯那帮虎贲,还没等到太原,就让提前给做掉了。”
十一郎凝眉:“啧,这倒有些不大好办了。太原的段联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世子在太原得吃点苦头了。”
贺赖孤道:“而且姓裴的找来了一帮人——功夫很是诡异。。”
十一郎放下了手中的萝卜叶子,笑了起来:“卫长,你觉得咱们可有什么资格说人家的功夫诡异么?大师傅交给咱们的功夫,我估计全天下都没比咱们诡异的了。”
贺赖孤看了他一眼。
贺赖师傅是前镇国公主府的卫长,负责训练他们三十个暗卫,他们的武功都是贺赖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一脉相承。他一度以为,除了他们三十人之外普天之下再无其他人能会这样的功夫了。
可那来报信的十九郎却笃定,在太行山中击杀虎贲之人,功夫路数同他们的九成相似。
他说:“你还记得罗阿斯吗?”
十一郎漫不经心道:“那不是咱们小时候大师傅编来骗咱们的么,这流派到底还在不在还不好说。——你是说太行山里杀虎贲的那帮人是罗阿斯?功夫还和咱们一样的?”
贺赖孤出身西域,从小就知道罗阿斯这个流派,却也从未曾得见过。
他神色沉重,蔚蓝的眸子中染上一片寒冰:“是。”
十一郎一跃而起:“所以说咱们学的都是罗阿斯的功夫?——贺赖师傅他其实是个罗阿斯?”
*
失去了贺罗托和一帮累赘的虎贲,有了更加熟悉太行山地势的呼延西坨,刘易尧一行的行动速度加快了不少,在月底之前抵达了太原郡。
走出太行山脉之后便是宽阔平坦的晋中盆地,太原在前秦时曾为都城,如今依然是三晋之地最为富饶的大都市之一,也是刘易尧从龙都出发后途径的第一个大都市。
晋中在魏晋之时就是富庶之地,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混居,自呼韩邪单于带领南匈奴降汉,至挛鞮部刘氏建立汉赵,再到冉魏屠戮并州胡人,匈奴人在三晋大地上居住了凡三百年。
如今在太原依然残存着两百年前匈奴部落活动的痕迹。
太原郡为并州州府所在,并州刺史段联早就接到消息得知刘易尧即将经过,已然在城中等候,并准备了补给。
他长了一张和慕容鲜卑不大相似的长脸,一双丹凤眼,不过却显得颇为年轻,四十多岁的人了,看着和崔仲欢差不多年纪。见到刘易尧,笑得极为和蔼可亲:“刘世子驾临太原,下官有失远迎!”
但他旋即朝着刘易尧的队伍看了一眼。
刘易尧瞧见他眼底稍纵即逝的探究,心头微微一颤。
在太行山里头处理掉那帮虎贲是呼延西坨自作主张,如今看来,确实有些操之过急。那段联显然是知道贺罗托同他们一道从龙都出发,但如今队伍中虎贲一个都不剩了,山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昭然若揭。
但段联不动声色,依然谄媚道:“刘家的威名如雷贯耳!当年未能得见镇西王,实在是下官的一大憾事,如今天妒英才,实在是……唉!”言罢,他竟微微抬起了衣袖,似要抹泪。
刘易尧便也虚扶了段联一把。
段联瞬间破涕为笑:“如今见到刘世子,实在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刘世子果真类肖乃父!”
这戏也做得太假了一些。
刘易尧未曾见过刘景样貌,却也知道自己长得更加像是母亲翟融云——当年那个艳冠龙都的美人。对于武将而言,他的长相实在是有些偏阴柔了。
段联抓着他却像是抓着什么金块似的:“下官日夜都在盼望世子抵达——如今已经准备好住所,就等着世子同诸位壮士下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