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崔仲欢何时还改信佛了?”
冯居安道:“正是如此!竟然都跟着那刘易尧变了信仰,拜起了菩萨了!这两人竟然在我们眼皮子地下暗度陈仓了那么久。”他一双阴鸷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刘易尧果真是心机深沉,知道因为他和崔仲欢的往事,我们不会太盯着两人,两人按通款曲,现在竟然将崔仲欢纳为幕僚——呵,清河崔家避世已久,崔仲欢虽然同本家早断了联络,可他到底还是如今唯一的嫡支!刘易尧是想走慕容康平借汉姓世家崛起的老路么?”
冯皇后将那书信压在了几案之上,深吸两口气,道:“当年我们能毁崔仲欢一次就能毁了第二次。要借世家崛起,也要看世家那些人有没有本事!现如今朝中还有多少汉人?那些人真以为依附了刘易尧就能重回十年前的盛况了不曾?他们会什么!咱们大燕国的地都是靠着胡人一刀一枪拼下来的,想在大燕国立足就好好给我缩着脑袋,想学南楚搞什么门阀——怎的不举家南渡呢!一个个都是酸腐!”
冯居安说:“问题刘易尧毕竟是慕容康平养子,且刘景在胡人中的威名也不小,一路走去,太原有王氏,河东有裴氏,关中有韦、柳、薛,弘农有杨,陇西还有个李家是那小子丈母娘的母族!那几家当年慕容康平活着的时候统统以她马首是瞻!那小子但凡聪明点儿给他们好处,说不定就能立刻附庸。”
冯后冷冷看了兄长一眼:“既如此,咱们这招险棋,是走错了?”
那张薄薄的纸笺在她的手里捻成了一团:“原想着借吐谷浑之手除了那个崽子,却给了他在西行一路勾搭世家的机会?呵,这崽子何时变得如此聪慧,竟然晓得要去笼络汉人。”
冯居安看了她一眼:“莫非是他那个新妇。荥阳的郑氏,陇西的李氏,这两家生出来的女儿……”
冯后死死捏住手中的纸团,咬牙切齿道:“果真还是太大意!尽想着郑道恭算是咱们的人,却忘了李家!不过还好,那女子如今还在龙都里,终日深居简出的无所事事,不若叫她入宫来,给她那个好姐姐做个伴。”
冯居安道:“此法可行。刘易尧若是尚顾忌他的妻子,就该知道收敛!”
冯皇后放下那已经变了形的纸团道:“不过咱们还有一线希望,那帮汉人也不是蠢货,知道现在吐谷浑的局势不好,刘易尧又是往河西去的,他们就算附庸上了,难道去大单于台当职?不见得都会像崔仲欢那样。而且现在他的队伍里头除了崔仲欢也没别的汉人了,那些酸腐们真的肯听他的?实在是不见得。”
冯居安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们已经大意了一回,断不能再大意第二回了。两手准备都要做下。”
冯后说:“好,我先去确认下那崔仲欢是不是真从了那匈奴刘氏!”
*
十一郎考中蔚秀园的消息像是春风一般拂过了这几个月显得有些清冷的镇西王世子府,几个下人给他张罗了一小桌宴席,在后院支了个小案围坐着烫火锅,如今已经接近夏日,下人们纷纷换上了轻薄的衣衫,那火锅的主意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吃得大家皆是满头大汗。
但谁也没有抱怨,反倒是抢锅里头的丸子抢得特别开心。
刘管事到底是下人们中年纪最长的,他道:“你行啊,将来要做读书人了?”
十一郎嘿嘿笑了两下,摸了摸后脑勺。他还穿着那去看放榜的袍子,袖口大得能扇风。凉快是凉快了,呛火锅的时候特别的麻烦,他就在胳膊上绕了两下卷在了小臂上头。
冬情的嘴里塞着几个丸子,好不容易咽下去,瞥了十一郎一眼。
她还记得在青州的时候,十一郎跳上那车顶从车顶上抽出刀来,痛快地同那帮匪徒拼杀的样子。火锅咕嘟嘟的冒着热气,外头也热得要命,饶是这样,冬情也只觉得一个激灵,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等他去了蔚秀园学成回来,可不就成了能文能武的了?
她问道:“那蔚秀园和燕南书院比起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她是这帮吃火锅的下人里头少数去燕南书院的,但却没去过蔚秀园,对蔚秀园和他们这世子府之间的联系,也只是一知半解,只晓得蔚秀园的先生肯来龙都,和三娘有关,但对世子府是蔚秀园东家这件事,一概不知。
不过夏冰和春熙在燕南书院跟着七郎念书,所以她就想着问问。
十一郎道:“大概就是燕南园不招胡人吧?”
冬情瞥了他一眼:“你又不是胡人。”她叹息了一声,“早知道徐先生要来龙都开书院,何必还让七郎跑去徐州那么远的地方进学呢。我瞧着这位徐先生,与先头那位徐先生也没什么大区别的。”
十一郎只是笑了笑,又道:“羊肉该下了吧?”
冬情舔了舔唇:“诶别抢我的羊肉!”
后头便闹成了一团。
前头书房中的康平都能听见后面的欢声,凝住了眉道:“不过是慕容焕的人撤走了几个,他们就开始那么高兴了?”
秋韵陪着康平打扇子。龙都的春天短的吓人,好像白驹过隙一样,冬天一瞬间就变成了夏天似的。如今屋子里头已经热得,光坐着就能冒出一身的汗来。
那几个原本慕容焕派来盯着世子府的桩子,也熬不住这酷暑,加上现在刘易尧都出龙都了,慕容焕就将他们召回去了一拨。
反正府上也就只留了个女人。
当初慕容焕处处防着刘易尧,怕的就是他同镇国公主旧部产生牵扯,又怕河西来人将他劫走。如今他出去了,就算有镇国公主旧部想要和他联络,也会直接出龙都,而不是来找这个父亲降爵,又与太子妃长姐闹僵的“孤苦”郑家女。
可叹的是慕容焕这辈子都在女人的手中辗转,却从未正视过她们的能量。
秋韵道:“昨日里十一郎去看榜,竟然被蔚秀园录了,现在高兴得很。”
康平看了她一眼,竟然也打趣了一下:“那你是觉得我给十一郎开后门了?”
秋韵促狭一笑:“怎么会?”
十一郎能考上蔚秀园也是康平意料之外的事情,蔚秀园和世子府之间的联系本就隐秘,她把前期房子安排下来,修葺干净之后,就全盘交给了徐纵打理,不打算再过手了。十一郎能考进蔚秀园,大部分还是自己的本事,她也就借了点书籍给十一郎看过而已。
不过十一郎考上蔚秀园实在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如今罗阿斯的壮大成为了悬在三十卫头顶上一把利剑,让三十卫另谋出路或许能成为解决此事的一个办法。
她沉吟了一阵,笑道:“这么热的天他们在呛火锅。送点冰过去给他们吧。”
秋韵笑了起来:“那就替那几个多谢娘子了!”言罢,放下扇子跑了出去。
她端着冰块刚穿过院子往后头走去,进过后厨的侧门,便听见有人敲门,她上前开了,却瞧见一个穿着靛青麻布的女奴站在门前,焦急道:“秋娘子!”
却是崔家的管事婆子。
这婆子还是秋韵介绍去崔家做事,故对秋韵颇为敬重,她两手在上裳的下摆抹了抹,面色被那热腾腾的日头晒得一片血红:“秋娘子,咱家恐怕要出事!”
秋韵连忙过去,问道:“怎么了呢?”
崔府人丁稀少,如今主子又不在家里头,下人们应当过得十分惬意才是,怎能出什么大事?
婆子接手崔家的事情也就两三个月,刚刚把府上修葺出来,凡事也才步入正轨未两天,显得颇为手生,她皱着脸道:“秋娘子,宫里头来了一队虎贲问咱们二爷上哪去了。”
那些下人只知道老爷出门,或许要三年两载才会回返,却不知道崔仲欢具体去了哪里,更是不晓得崔仲欢是跟着刘易尧西出龙都了,一个个儿都答不上来。但前去探查的禁卫一看崔仲欢不在,立刻就确认了人定是跟着刘易尧跑了,面色变得奇差无比。
婆子不晓得老爷出个远门还能惹恼了龙都里头的贵人,只觉得此事兹事体大,吓得六神无主,她们又不知道如何同清河本家联系,只能跑来镇西王世子府上寻求帮助。
那婆子不知道崔仲欢出门是多大的事情,秋韵却是了解,她连忙说道:“你等着,我帮你去禀告下我们娘子!”
婆子点了点头。
谁成想她来搬救兵时并未想着要避着人,叫人给盯了梢,那人瞧见崔家管事婆子一出事就往刘府跑,更是变了脸色,火速入宫将此事禀告冯后。
冯后大怒:“好啊!果然这崔刘两人狼狈为奸许久,将我们瞒得好苦!——你们速去将那刘家的娘子给请入宫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