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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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得到十九郎被罗阿斯俘住诘问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了。
十九郎被罗阿斯放归回龙都,在城外盘桓了三日才将人甩掉带回消息。
贺赖孤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十九郎,神色凝重,而康平则是手撑着额头斜斜靠在凭几上,闭目思索。
贺赖孤望向她的眉间,上次瞧见她这般满面愁容,还是兵乱之时。后来她一败涂地的时候反而坦然了。
康平沉寂了半晌,才道:“所以,阿尧还是认出我来了?”
十九郎说:“世子认得我们身上的铁令,崔仲欢也认得。”
康平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叹道:“大意了。可他为何会相信我就是慕容康平呢?纵使他觉得我与慕容康平相像,以他的性格应该也会怀疑借尸还魂这件事情的合理性啊?”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借郑三娘之身重活一世,此事玄妙得很。
十九郎凝眉,过了一会儿,才道:“在太原的时候,段刺史曾在太原双塔下,同世子说了一个关于大慧觉寺舍利的事情。”
康平的眸子骤然缩紧了:“大慧觉寺舍利子?他说的什么?”
十九郎道:“说那个舍利本就不供奉在大慧觉寺,只是三公之乱的时候被宇文沐发觉了而已。舍利应当在河西,且有起死回生之能。”
康平冷冷地笑了起来:“荒谬。”
旋即她又定定地望向了十九郎,“大慧觉寺舍利丢失真相只有皇室知道,段联一个姓段的,倒是了解的清清楚楚啊?”
贺赖孤说:“他是冯居安走狗,冯居安久处宫中,慕容焕对冯后又言听计从,他们只怕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康平继续笑着:“怎么着?那姓冯的还真以为这个舍利有如此大的神通么?”
贺赖孤问道:“莫非冯家想假借世子之手,找到那个舍利么?”
康平皱了皱眉:“找那个做什么?”
都丢了一百多年的东西了,不过是一块舍利而已。若真有神通,孝武皇后就该长命百岁了,世祖也能留在这世间好好瞧瞧他的子孙把慕容大燕的江山玩成了个什么鬼样子!
冯皇后就算真的找到了那个舍利又有何用?
贺赖孤说:“主上知道那个东西无用,可看来冯家人并不这么以为吧?”
康平啧啧了两声:“也是,对她来说这玩意也能当成至宝了。哎呀,那么多年她怎么还是那么——傻白甜呢?”
贺赖孤微微一挑眉。
慕容康平一摊手:“阿景要是知道河西有这么个东西,凭他的性子当年阿云死的时候就该拼死拼活弄来复活人家了,哪能做了那么多年鳏夫呢?可见阿景也不晓得那玩意儿究竟在何处。冯皇后还真以为阿尧能找得到啊?那个东西,在不在河西都是两说。”
贺赖孤道:“皇室百年不曾去寻找,也是知道这个舍利并无用处吧。”
慕容康平道:“舍利而已。竺摩诃身前都没能复活成功人来,还能指望他死后留下的骨灰么?舍利子最大的用处就是供奉在塔内让人参拜的。”
她复而又担心道:“那你看阿尧是行段联的鬼话了没有?”
十九郎踌躇了下,说:“刚出太原的时候,似乎很是不信,但是后来到了鸣沙——”
康平两手在案几上敲了两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完蛋了。若他真认定我是起死回生,难免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段联还真算是歪打正着啊!”她又抬眼看向贺赖孤,“他若真因此分神去寻那个什么舍利,只怕不妙。河西那边可还有我们的人?得把这事儿解决了才行。”
贺赖孤说:“主上,我倒认为并不见得。”
康平抬眼:“是么?你什么想法?”
贺赖孤道:“如果世子正认为主上是借舍利起死回生,他应该会认为舍利在主上的手里,让他知道主上还活着,或许更能让他安心对付吐谷浑。”
康平问道:“什么意思?”
贺赖孤继续说:“若只是段联告诉世子舍利能起死回生,属下还担心世子去找舍利,以复活主上活着镇西王夫妇。但是如果他知道主上还在,反而不会再去劳神操心这桩事了。而且主上既然死而复生,在世子眼中与大慧觉寺舍利有关,他会更倾向于相信舍利在龙都而不是在河西。毕竟主上重生是发生在龙都的。”
康平心中略微安定了下来:“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复而转向十九郎,继续问道:“如今三十卫还有多少留在了河西,可还安全?”
十九郎道:“他们几个应该都没有被发现。一开始罗阿斯认为我们是冲着崔仲欢去的,所以试探了我。”十九郎正是负责专门保护崔仲欢的那个,也因此被罗阿斯用计引了出来,但剩下的几个三十卫因为在太行山中发现了罗阿斯的踪迹,所以更加小心谨慎,至少在十九郎回龙都之前,并未有何破绽。
康平松了口气:“那样便好。他们如今也该进河西了吧?”
十九郎道:“应该是费了点功夫。世子从鸣沙镇渡河,有点不大好跟,所以他们绕了点远路,有几个还去了吐谷浑。”
康平说:“这样也挺好的。吐谷浑那里多半也有冯后的人,我们的人安□□去后倒是能帮得上忙。”
她又叹息了一声:“一路上你也辛苦了。但是那帮罗阿斯神出鬼没,且门规森严,估计此刻总坛都要开始追杀你们了。十九郎,最近你最好找个地方再避避。王府、慧觉寺最好不要再去。”
十九郎垂首答了句是,随后默然退下了。
贺赖孤那双蓝眼睛瞧向康平,问道:“主上,将来要如何和世子解释这个事情?”
康平摊了摊手:“能怎么解释?只能承认我是他的平姨了。这倒也好,担着个夫妻之名还差了辈分,怎么想怎么奇怪。”
贺赖孤狐疑看了她一眼。
康平浑然未觉,她只觉得脱力,几乎想要没骨头地直接趴在案几上了。本来她真的想一辈子不告诉他重生之事,就这样默默的占个正妻的位置算了,现在被他发现了真相,自己反而纠结了起来。
想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些什么。
半晌她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给贺赖孤听的似的:“得给他物色个真正的妻子了。他现在是匈奴单于,不能没有阏氏。”
贺赖孤默默地听她絮叨,神色如常,面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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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西海之畔,雪山之巅的吐谷浑国伏俟城中,布萨拨可汗慕容石归怀中搂着一位鄯善佳人,正在听殿中男子陈述。
吐谷浑国国君亦是慕容鲜卑,西晋之时,吐谷浑高祖慕容吐谷浑为燕太.祖慕容皝叔父。因与嫡支不和西迁至陇西建立吐谷浑国。直到世祖一统江北之后也从未完全归顺。
当年世祖兵力一路打到凉州,吐谷浑俯首上供为属国。因其地在高原,又同为辽东慕容鲜卑,所以世祖便保留其汗国名号。
但同姓慕容,吐谷浑只能盘踞祁连之地,北燕皇庭则坐拥千里大好河山,可汗早已经对龙都的繁华虎视眈眈。
只可惜曾经镇西王刘景雄踞凉州,吐谷浑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刘景已死,河西简直群龙无首,那篇狭长而富饶的河西走廊,更是馋得慕容石归心痒痒。
殿中男子长得一副汉人面孔,在高原上待久了,倒也面颊上两坨烈日炙烤出来的驼红,他道:“可汗,那刘易尧已经进了河西了,接手了匈奴大帐。我瞧着兰氏那一部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只怕又要给姓刘的下绊子。”
慕容石归道:“那小子那么有本事?”
“姓呼延的婆娘扶持着呢。”
慕容石归骂了一声:“那女子,以为自己是慕容康平呢!”
男子道:“呼延家的硬是要扶刘家黄毛小儿上位坐镇大单于台,兰家只怕已经不满得很了。现下河西虽然看起来一片祥和,或许过段时日就会分崩离析。可汗既然想要山下那片地已久,何不现在出击?到时候雄踞河西,先拿着那个小儿,控制住匈奴各部,再往东进……”
慕容石归挑了挑眉:“东进?”
“可汗归根结底,不也是大燕宗室么?”
在这雪域高原之上,天天太阳暴晒、冰雹子狂砸,怎能比得起风调雨顺的黄河中下游流域?
慕容石归笑了笑:“先生看时机成熟了?”
男人道:“只怕不日兰氏就会在河西挑起内乱,那时便是时机成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