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找户人家嫁出去。不过现在龙都的样子,不知道过一两年又是什么光景,六娘不适合留在龙都的人家里头。四郎、九郎留在书院倒是没什么关系。书院再怎么着都是不会倒的。”
韩姨娘往外头看了一眼:“妾也是这么觉得……六娘年纪也差不多了。但龙都的那些少年郎,愿意我咱们家结亲的,都是攀附着冯氏一族,真如三娘子所言,反而危险得很。旁的汉姓高门,又不愿意娶我们家的庶女。六娘她也找不到好人家。”
康平抬眼,韩姨娘的意思,难道是让她帮着给六娘找个亲事么?
如此她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嫡姐是不是管得有些过于宽了?
“姨娘难道心里头没有什么想法么?毕竟是你自己的女儿,想来再如何,总归会有一两个人选的吧?”她微微有些不耐烦地将话题抛了回去。
她是感激在郑府的时候韩姨娘母子四人曾经多少帮扶过她一点,但总不能一辈子因着这些情分护着六娘他们。若六娘依然如往常那般畏缩胆怯,去了哪户人家,都是要被扒得皮都不剩的。
更何况无论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康平都不怎么和龙都的贵妇们往来,对如今的婚恋市场一无所知。让她去给六娘挑适龄的郎君?她连隔壁住的是谁,家中有没有儿子都不晓得,怎么帮她挑?
韩姨娘微微捻了捻袖子,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停了下来。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秋韵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康平和韩姨娘。康平坐正了身子朗声道:“什么事情?”
秋韵咬了咬唇,道:“三娘子,宫里来了人,请您入宫。”
此次派来的,倒不像上回,是执戟着甲的宿卫军,而是一队老宫人。为首的女官看制服官阶并不低,不过穿着东宫样式。
康平出门迎接,礼数到底还算是周全:“是太子妃娘娘宣臣妇?”
那女官眼观鼻鼻观心,语气颇为公事公办:“太子妃娘娘身体不适,希望王妃能入宫陪伴几日。”
一听到“王妃”二字,康平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气息。
看来刘易尧如今在河西混得不错啊,这么说如今朝廷已经承认他是镇西王,守河西封地了?
那么把她宣进宫去,十成十不是什么郑珍容身体不舒服,同她姐妹情深想念得慌,绝对绝对是因为宫里头有人感受到了危急,想要将她拴在宫墙之中。
韩姨娘本不该出来迎旨的,带着六娘躲在屏风后头,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将六娘紧紧揽在怀里。
听到康平全无犹豫,立刻答应了下来,她身上微微抖了抖。
六娘感到了她的异样,拽住了她的衣袖,忧心忡忡地看向了她。她微微摇了摇头。
因为康平答应得爽快,那些女官们也没折腾什么就走了,只在临走前吩咐康平晚间宫中会有车驾来接她入宫,让她赶快准备。她们一走,韩姨娘就立刻从屏风后头钻了出来,脸上一片苍白:“三娘,这怎么突然就宣你进宫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她也才不会相信什么郑珍容想念三娘的鬼话呢。在郑府的时候,两人就不共戴天,后来她们联手将郑珍容的大哥弄进了狱中,现在还在服刑着呢,郑珍容见到她都恨不得将她撕碎了的,还想她?
她说:“会不会是皇后发现了二娘做的事情,所以……所以……”
她拍了拍韩姨娘的手,道:“放心吧,若是冯皇后来请我,出动的肯定就是什么羽林啊虎贲了。”
韩姨娘还不知道上回刘易尧在太行山里做掉了那帮虎贲,冯皇后就直接派了一队虎贲冲到门口来兴师问罪呢。
韩姨娘本就胆子小,这下脸上更加白了:“虎贲来?”
康平道:“我估计是阿尧在河西有什么事情让宫里感到威胁了。冯皇后也想拿我,郑珍容抢得了先机。看来我得赶紧去东宫了,否则一会儿,真的就是虎贲来捉人了。”
她挥手叫来了仆妇帮她打点行装,又急匆匆地送韩姨娘两人回去。
韩姨娘搂着六娘,指尖都吓得发白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不行,得去找人到水木书院,将你的四兄、九弟给叫回来——原以为你三姐姐还能给我们些庇佑,谁晓得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正在她团团转如热锅蚂蚁之时,六娘却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眼神灼灼:“阿姨,别急了。女儿瞧着倒还无事呢。三姐不是说了么,是姐夫在河西稳住了,叫宫里头的人害怕了,才会这样的。”
韩姨娘满头的大汗:“你姐夫在河西对龙都鞭长莫及,你姐姐又被叫去了宫里——这怎能是无事?纵使你的姐夫如今是河西的镇西王又能如何?当年的镇西王妃,不也是生下孩子没几年,就死在了龙都么!她那时候还有镇国公主护着呢!”
韩姨娘还想继续说下去,六娘却又用力拽了她一把,神色坚定得都不像是她的女儿:“阿姨!绝对没有问题的,既然宫里顾忌姐夫,怎可能对咱们下手!”
*
羯族所谓圣殿不过是一顶破旧的毡房而已,坐落在武威之外,因整个部落皆已经败落,他们所占牧区也已经靠近戈壁的边缘。
因为所信奉的拜火教同其他匈奴各部不同,毡房的布置也大相径庭。巫女所居的毡房外皆是涂色的石块,垒出一方人高的祭台,台上的石头皆有火焚烧之后留下的焦黑痕迹。
传说巫女能从火中得到神喻。
这和刘易尧所信奉的佛教在某种方面也有些异曲同工的地方。佛教所言涅槃即为浴火重生,人死之后火葬以送魂灵超脱肉身,火葬后所留下的遗骸则是圣物舍利。胡人对火焰,总归带着敬畏。
他在荒凉的沙地上站了一会儿,从帐中钻出一个浑身雪白,并以白纱缚面的女子,她抬起一双深邃幽绿的眼睛,望了一眼刘易尧。
这个女子看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不过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可是那双眸子里面,却像是沉了千年的风沙一般麻木。她机械地对着刘易尧做了一个手势。
身旁的呼延丽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大单于,您要见的那位巫人就在里头。耶易于的部落已经破落了很多年了,那巫婆也多年不曾见过人了,她肯见你,是敬重你呢。”
刘易尧摸了摸胸口那枚法拉瓦哈像,又看了一眼身后所跟着的各部酋长,转头看向呼延丽:“请你带着各部酋在外等候。”
一直跟着兰清的少女低低问了一句:“为何大单于见个羯部的巫人,我们都需要这样陪同?”
兰清低声回答:“这部落当年对镇国公主有恩,否则就现在剩下几个女人的,能叫做部落么?”
看着刘易尧同那白衣女子共入帐中的背影,兰清低低地嗤了一声:“大单于回到河西之后,净想着这些鬼蜮之事,实在是叫人难以安心!如今南边吐谷浑蠢蠢欲动,东边姓冯的也不知怎么想的,这姓刘的是要绝后了么?”
少女却笑了起来,吃吃地笑道:“阿娘,你说我若生一个,是姓刘还是姓兰?”
兰清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你现在就想生儿子了?大单于到河西几个月了,他可有正眼瞧过你?长点心吧!”
少女也斜睨了她一眼:“阿娘,你这辈子都没能爬上刘家的床榻,又何必要求我呢?”
兰清被她的女儿一噎,脸色微微一白,而那少女却像是斗胜了的孔雀,将被风吹开的发丝随手一拢,笑道:“看呼延娘子,想生就生,想留个儿子就留个儿子,何必那么功利。大单于瞧着不错,我是看上了,我要搞到他,但这不是为了兰家,而是为了我自己。”
呼延丽一直站在前头,兰氏母女俩的对话被戈壁干燥的风吹了几个字落入了她的耳朵里头,她微微转过脸来看了一眼那个少女,又将脸侧了过去了。
帐子里,刘易尧跟着那白衣的女人躬身穿过了一极短又狭窄幽暗的走廊,掀开内帘,便见不大的帐中毛毡之上,跪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的老妇人。
妇人头发已经花白稀少,头顶几乎露出了头皮,撑不住满头的饰物。但她同那个接引的女子一样,带着雪白的面纱,在昏暗的帐中映着红色的烛火。
她微微抬眼,眸是羯人标志性的绿色,却不带任何的光泽,像是被一块纱帐蒙住了似的模糊。刘易尧吃不准她是否还能视物。
那老妇盯着刘易尧看了一会儿。
“耶易于?”
刘易尧微微一怔。
那老妇却陡然笑了起来,那声音凄厉得像是太行山中夜枭的鸣号,或是秋末沙漠之中的黑风,刮得刘易尧耳膜生疼。
他听见她似乎在说什么“二十年前我们到底还是成功了”之类的话语。
他蹙眉,这妇人,莫非是因为长年孤苦守着一个行将就木的部落,而疯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