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的浆糊,什么喜欢不喜欢,冒犯不冒犯的,所有的言语全都变成了咕嘟咕嘟的泡沫,紧接着他就像是被塞进了春节的竹筒,然后丢进了火盆,炸开了、炸碎了、炸的血肉模糊。浑身的血液又换了一个方向朝着腹部泵去,活了两辈子了,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康平察觉到之前,他突然伸出手将她一推,捂着嘴发疯似的朝外跑去。
康平舔了一口嘴唇上的铁锈的味道,露出了一个餍足的神情。她的嘴唇方才磕在耶易于的门牙上,也磕破了,此刻唇边的血液混着她的也混着耶易于的,她不停地舔着,嘿嘿笑了起来。
耶易于一口气跑到了校场上,他腹部的血液让某处不安躁动,曾经见到过的那个绮丽的梦境此刻翻滚着涌入他的脑海,烧得他的耳朵呜呜响着,眼前发黑,几乎要一头栽倒下去,脑子里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不断撕扯。
她是平姨,她是他的长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真的会喜欢那个小了她足足二十六岁的刘易尧么?
可她也是郑三,是他的结发妻子,是河西大单于台唯一的阏氏。在知道郑三就是慕容康平之后,他可曾想过要毁了这门婚约么?似乎并没有,他反而越发期盼能同她再次相聚!
——那现在呢……
现在他是耶易于,是她的亲兵,年纪和她相仿。
好像……这么一算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他在呼号的朔风中跑了不知道多少圈,直跑得鼻子和口腔都冒出了甜腥的血气。
他扶着膝盖,不住地粗喘,冷风挂过他被汗水打湿的单衣,带走了他周身冒着的腾腾的热气,让他一个哆嗦,脑子里越发清明。他仿佛突然感受到了佛家所言的顿悟两字,只觉得双足飘飘然。
而此刻帐中的康平一边舔着嘴唇,一边仰倒在了自己的行军床上,傻笑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始觉得自己做的是不是有些吓到人家了,懊丧了一会儿自己的冲动,又窃喜了一会儿,终于不知不觉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晨起练兵的时候,康平一身干干净净的明光铠,走到校场,下阶的士兵们都已经阵列好了。她一本正经地点着人数,数到耶易于的时候,看到他眼下一圈青紫,眉峰微微一挑露出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然而很快她那笑容就藏起来了,继续背着手往后头走。
她身边的副将裴希声狐疑看了她一眼,只看出她似乎强忍着笑意,板着脸在继续训话。但他巡视了一圈也没发觉今天这些士兵们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只有那个羯族的亲兵,一早上一直抿着个嘴唇。
但是此处已经地处大漠深处,极度缺水,很多士兵的嘴唇都裂的翘起了一层皮,开着血道子,所以那个叫耶易于的红发少年这个表情似乎也没什么不大对劲的。
*
自从那夜之后耶易于就领了康平守夜的任务,康平给他靠着自己的帐篷,直接搭了个小的让他睡。能离开气味熏人的混合帐,住单独的小帐篷,耶易于也没法拒绝,他立刻就成了五个亲兵里头,最最心腹的那个。
可是自从那次之后康平却再无什么亲密的举动了,她只会偶尔在校场上对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可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并没因为那次暴力的磕碰有过实质性的进展。
耶易于有些纠结了。
难道她那回只是因为愤怒他舔了她一口,所以睚眦必报地咬回来么!
他每每在校场上看着康平一本正经练兵的样子,都觉得心里像是被秋雁的羽毛在挠,可他委实又不敢再问她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耶易于觉得自己要炸了。
秋意越来越浓,大漠深处的朔风如同刀子一样能把人的皮肤都割破。耶易于每天守着风中仿佛摇摇欲坠的帐篷,只觉得夜夜都不能睡得安稳。
这么煎熬下去,他很快在白天的训练中支撑不住了。
对于慕容康平麾下精兵的训练,通常都是由副官裴希声监督,康平制定计划的。这天早上天气特别干冷,冷到呼出来的气都能在睫毛上立刻冻上一层冰碴子,耶易于恍恍惚惚地控着弦,对准了百步外的靶子,把弓弦拉开的时候,弦突然断裂了。
锋利的断弦打在他的手掌上划出一道肉粉色的伤痕,他低头发现那血液都冻得流不出来,只剩下白白的皮肉翻着。
弓弦断裂的响声很快引来了裴希声,他扫了一眼他的手掌,脸上带着怒意:“怎么回事?”
耶易于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让疲于练兵的裴希声有些生气,他怒道:“你这样心不在焉,若是在战场上,被割开的就是你的喉咙!”
耶易于看着手里翻滚的皮肉,咬唇,而慕容康平则听见了此处的骚动,走了过来,低头看见y手中的伤口,皱眉抬起脸来:“你在想些什么?”
耶易于沉默了。他知道这样的状态确实不好。康平的神色凝重,摆了摆手:“先去医帐包扎吧。”
随后她又开始敦促停下训练的士兵:“你们都在看些什么!一个个都想把手划伤了吗?还不快好好练习——否则到时候柔然人打过来的时候,送你自己去见腾格里!”
军中大部分的士兵都是信仰匈奴腾格里原始信仰的,他们立刻散开了。毕竟在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他们都的每一次训练都让他们生还的可能增加一份。
康平转头恶狠狠地瞪了耶易于一眼,怒斥道:“怎么你还不去包扎么?”
她气鼓鼓地转头过去,又要去指导别的士兵,一脸并不想和他多说话的样子。但旋即刘景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僵局。
他站在校场外叫了一声:“阿平!你过来一下。”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穿着一件肥大皮衣的翟融云。她很瘦,裹在那裘衣里头像是套了个巨大的袋子,两条腿空荡荡地戳在地上,似乎朔风一吹就能将她吹成一团沙漠里头的风滚草。
但她站在刘景的身旁,般配得叫人羡慕。
康平一路小跑着过去,刘景在她的耳边耳语了两句,她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耶易于看着她和刘景、翟融云两人激烈地辩驳了一阵,一步也不退让,很快三个人终于达成了共识,康平的面色松快了起来,反而是翟融云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康平很快就返回了,带回了刘景刚才发布的命令:中三营要在冬季到来之前深入腹地,偷袭柔然。秋冬之交是柔然人最疲乏的时候,他们往常在此时要准备南迁到冬季牧场,否则牲畜就会在大漠的严冬之中冻死。
但有刘景的军队阻拦,他们无法南下,所以在大漠的冬季来临之前,必将有一场前所未有的鏖战。
中三营本就是先锋营,这个夏天河西军队和柔然之间的战事都是小打小闹,但他们不会继续让柔然人再这样拖延下去,刘景想要速战速决,而康平则主动请明,准备率领一支人马前去伏击。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可总有人需要去做。
医帐中,医工帮耶易于简单包扎了他的手掌,被弓弦划开的伤口很深,但由于北地严寒,竟然没有觉得很疼。
训练结束后康平来到医帐,医工正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去。她垂眸看了一眼耶易于被裹得像是熊掌似的手,冷静地问道:“无大碍么?”
“近期可能射不了箭了。”医工回答。
康平立刻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过几天我们要深入漠北,你不能射箭,如何能跟我们一起上前线?”
耶易于一惊:“什么?”
康平将刘景的计划同他说了一遍:“竟然在校场上受伤,而不是在战场上受伤,耶易于,你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她显而易见的愤怒叫耶易于羞愧。战地上每个人都弥足珍贵,因为每一个士兵都是战斗力。他伤了手,失去了射箭的能力,相当于短期内折损了一员兵将!作为主将康平怎能不痛心!
“但我还能用槊!”他连忙说道。
康平看着他的手,皱了皱鼻子,转头又问医工:“他还能拿槊?”
医工说:“控弦是不行,但是拿槊应该还好吧……不过伤在手上,对武艺还是会有影响。”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就这残废上阵也是被当白菜砍的!
康平气得都想狠狠地挠一把耶易于了,半晌,她终于叹道:“算了,你留在营中吧。作为亲兵你这样都没法保护我,说不准还得我去救你。”
耶易于连忙站起来:“我——”
康平却不由分说地走出了帐子,耶易于连忙冲上前去想将她拽住,可等他一出帐,却瞧见康平就站在外头抱臂戏谑地盯着他看:“怎么着?那么想随我去?”
耶易于张嘴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康平摇头晃脑:“闷葫芦,怎么和刘景一个德行!”抬步便走。
“校尉——”他连忙叫住她,“请让标下随去!”
他眼里闪着祈求的光芒,康平挑了挑眉,突然露出一个邪恶的笑意:“不行,你这样只会拖我们后腿,留在军中,这是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