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马场的小木楼边,马场的人上前接过俞宛如手中的缰绳,礼貌道:“俞小姐,我们少东家在厅里准备了一点茶水,请小姐进去歇歇脚。”
“多谢杨少爷,也谢谢你。”俞宛如道。
她牵着萧安琪走进去,安妈妈已经坐在里头了,见来她们两人进来,忙说:“小姐学会骑马了,要是老爷太太知道肯定高兴,若让小少爷知道了,必定要缠着小姐也一起学呢。”
俞宛如腼腆一笑,“我这算什么会,不过是坐在上面走一走,那真正跟真正会的比还差得远呢。”
这间小木楼的客厅不知是否特地打扫过,比别处干净许多,木质的桌椅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桌子上摆了几样糕点吃食,萧安琪一见就扑了过去。
“是马奶糕,好久没吃过了!”
她抓了一个一口塞进嘴里,之后两只手又抓了两块,一块送给俞宛如,另一块给安妈妈,“大嫂和婆婆也吃,这个可好吃了。”
安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多谢萧小姐。”
俞宛如对萧安琪道:“吃慢一些,没人跟你抢。”
她接过那马奶糕,轻轻咬了一口,入口香甜,又有些弹牙,带着淡淡的乳香,味道确实不错,小孩子应该很喜欢。
三个人坐着吃了点东西,又说了一会儿话,听得外头传来一串脚步声,紧接着,萧安澜和杨世东踏进门来。
两人一身一脸的汗,满头硬茬茬的头发向后倒伏,面上沾满灰尘,汗珠滚落下来,在脸上刷出一道道痕迹。
杨世东一进来就要把他那马甲脱了,萧安澜从背后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屋内都是女性,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道:“一时忘了。”
萧安澜推着他往屋后走,回头对俞宛如几人道:“我们很快回来。”
屋后很快传来泼水冲洗声。
俞宛如猜到两人是在幕天洗澡。不由有些不自在。
安妈妈也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光天化日的冲起澡来,她们家小姐坐在屋里,影响不太好,于是说道:“小姐、萧小姐,咱们再出去走一走吧?”
俞宛如忙点头。
萧安琪又往自己兜里装了不少吃的,也点点头,跟着她们走出去。
杨世东听到动静,从屋后探进一颗头来瞧了瞧,见人都走了,松了口气,说:“老萧,你媳妇儿这么斯文,你在他面前,就不会那啥……自惭形秽?”
萧安澜道:“我自惭什么?我媳妇儿斯文,我也不差呀。”
杨世东啧啧两声摇摇头,“老萧,我算是发现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啊,书都读在脸上了,读得越多脸皮越厚。都说我皮糙肉厚,跟你们比还差得远。”
萧安澜笑而不语。
杨赤东又凑近他,小声说道:“跟你说个正经的,你媳妇儿有没有什么闺中密友,让她给我介绍一个呗。”
萧安澜道:“说到这个,我娘那天还提起,说我们家安慧安雅都大了,要准备说人家,她说你家是知根知底的,让我探探你的口风,有没有意向?”
杨世东忙摆手,“安慧安雅我自小是当成妹妹疼爱的,怎么下得去手。”
萧安澜道:“我猜你也是,不然哪能等到今天。”
杨世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所以你赶紧去跟你媳妇说说,让她也给我留意留意,我要求不高,找个像她那么温柔秀气的就好。”
萧安澜斜眼看他,“你以为我媳妇儿那样的是满大街都找得着的?,我跟你说,整个柳城也就一个,现在是我的了,你啊,梦里找去吧。”
杨世东一拳揍在他肩膀上,愤愤道:“看把你小子得瑟的。”
萧安澜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出去找于宛如三人。
此时太阳已经挂在山头上,傍晚的风吹过来,不像下午那样闷热,带了一丝凉爽。
萧安琪跟只肥嘟嘟的小兔子一样,在马场里东奔西跑。
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株蒲公英,举着跑到俞宛如面前,“大嫂大嫂,我们一起来吹这个小球球吧!”
俞宛如蹲下来与她平视,笑道:“这个不叫小球球,这是蒲公英。”
“蒲公英。”萧安琪歪头重复了一遍,又点点头,“大嫂,那我们来吹蒲公英吧!”
夕阳下,一大一小两个举着一朵蒲公英,微微撅起嘴,火红的夕阳就在二人身后,在她们身上撒下绯色的光芒。
这画面,宁静又美好。
萧安澜上前一步,用力吸了一口气,忽地一下就吹出去。
俞宛如和萧安琪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蒲公英就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杆了。
蒲公英种子打着把小雨伞,顺着晚风越吹越远。
萧安琪眨眨眼,哇地一下大哭起来:“大哥哥是坏蛋!大坏蛋!你赔我的蒲公英,赔我的蒲公英!呜呜呜呜……”
“呃……”萧安澜只是想捉弄一下两人,没想到似乎捅了娄子。
俞宛如抱着萧安琪轻声哄着,但萧安琪只要大哥哥赔。
俞宛如没法子,只得转头看着萧安澜,“请萧少爷再去找一只蒲公英来吧。”
萧安澜看她眼中,分明又有几分指责,摸摸鼻子,认命去了。
俞宛如和俞清两人,完全被影片中繁华的大都市所吸引震撼。
萧安澜见过比这更加繁华的,就觉得不过尔尔,瞄两眼电影,瞄瞄俞宛如,再喝两口咖啡,也挺惬意。
咖啡喝多了的后果,电影开始没多久,他就得去卫生间。
俞宛如见他离开,才对俞清道:“阿清,你别再叫萧少爷姐夫了,让人听见不好。”
俞清眼睛还盯在幕布上,嘴里道:“为什么?是姐夫让我这么叫的。而且姐姐,我也不是随便乱叫,我今天在报纸上看见姐夫和你的婚讯了,你们不是马上要成亲了么?叫姐夫还显得亲切一点,要是叫萧大哥,到时候又得改口,多麻烦。”
俞宛如窘道:“可是我和他还没成亲,怎么能够胡乱称呼?”
俞清不服,“姐夫上午在学校见我第一眼就叫我小舅子,姐姐你怎么不管他乱称呼,却只管我乱称呼?你偏心!”
俞宛如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是羞于对萧安澜开口,才只能要求自己弟弟改口吧?
她还想再劝劝弟弟,可是见萧安澜回来了,只得住了口。
不久后电影放完,几个人出了电影院。
站在繁华的和平路上,萧安澜指着不远处鹤立鸡群般的万昌饭店,对俞宛如俞清说道:“宛如、阿清,我请你们吃晚餐吧。顺便去饭店里逛一逛,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俞宛如摇了摇头,“不必了,爹娘还等我们回家吃饭呢。”
俞清虽然有些心动,但没有俞老爷俞太太的首肯,他也不敢擅自做决定,都只听他姐姐的。
萧安澜也不勉强,反正他和他媳妇儿的婚讯已经公布,今日过后,整个柳城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人将要成亲的消息。
等成了亲,还怕他媳妇儿不跟他一起出去玩么?
三个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其间,萧安澜买了一份报纸。
报纸正版上,他和俞宛如的婚讯赫然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也难怪,萧家当得上是柳城第一家,俞家虽不如萧家显赫,但也是流传几代的书香门第,这两家的嫡长子跟嫡长女喜结连理,自然惹人注目。
好在报纸上没有登两人的照片,不然恐怕在大街上就要给别人认出来。
晚饭前,萧安澜将两人送回家,俞太太又留他下来用饭,被他婉拒了。
回到萧家,还没到晚饭时间,家里人有的还没下班,有的还没下学,有的躲在自己房里,只要萧太太坐在楼下客厅里。
见他回来,萧太太冲他招招手:“你来看看,这是我给宛如准备的聘礼礼单,你看合不合意。”
萧安澜道:“这种事我也不懂,娘做主就好。”
萧太太瞪他一眼,说:“就想着偷懒,让你看你就来看,省得以后跟我抱怨,说我小气,给你媳妇儿的东西给少了。”
萧安澜扯下领带,笑着走过去:“怎么会?我知道娘不是小气的人。”
萧太太笑骂:“别给我戴高帽子,以为夸我两句,我就会中你的计?”
“是是,娘最英明。”萧安澜捧着她,又问:“您和爹商量过了么?”
萧太太道:“这还用问,这样的大事,肯定和你爹商量过了。这份礼单,是比照着我当年的聘礼写的,你看要是没问题,明天我就让张太太拿去给俞老爷俞太太过目,看看他们有没有别的意见。”
张太太就是他家请的媒人。
萧安澜接过看了一眼,写在最前面的,就是银元十万,第二样是福特汽车一辆,之后紧跟着,还有和平路上商铺一间。
这三样是大件,还有别小件的,诸如自行车留声机照相机等等。
聘礼不仅体现男方对女方的重视,也是男方家境实力的展现,因此萧太太和萧老爷都不吝啬花费。
这份礼单,若是给寻常人看见,肯定惊骇得不能自己。
只单单地一样银元十万,或者不必说银元十万,就是银元一万块,一千块,都是多少人几辈子也挣不来的。
但这些东西萧安澜是自小见惯了的,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囫囵看了两眼,交给萧太太,说道:“我觉得挺好,爹娘做主就是了。”
萧太太接过,慢慢折起来,说:“你是咱们家老大,是我唯一的孩子,你爹要顾及你舅舅的面子,因此这份礼单,比日后安泽他们的都要丰厚。所以你心里清楚就好,在他们面前就不必多说了。”
萧安澜点点头,“我知道。”
他们家几个兄弟姐妹,虽然自小关系很好,他娘对几位姨太太也都十分客气照顾。
但嫡庶之间,身份总还是有区别,平日虽没人提起,可各自心中都很清楚。
特别是萧安澜舅舅那里,若他爹对他和几位弟弟妹妹一视同仁,恐怕他舅舅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好在萧家几位姨娘都安分,这些年没闹什么事,连生了二少爷萧安泽的二姨娘,平日里也只督促儿子上进,没想让他进萧家的产业做事。
他又问:“娘,我成亲的时候,舅舅能来么?”
萧太太说道:“这事我发电报和他说过了,他就你一个外甥,无论如何也要赶过来,等你们日子定下,我再给他发一封请帖。你舅舅最近升了军衔,越来越忙了。”
萧安澜笑道:“忙虽然忙,您可别忘了提醒舅舅赶紧给我找个舅妈。”
萧太太苦恼道:“你以为我不想么?你说你舅舅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三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想着成家立业,天天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
萧安澜坏笑道:“等他找到一个比打打杀杀有意思的舅妈,自然就成家立业了。”
萧太太笑着拍了他一下,“臭小子,有你这样说长辈的么?今天和宛如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上午去学校接俞清,中午在宛如家里吃了饭,下午跟宛如阿清一起去看了场电影,之后就回来了。”
萧太太斜眼看他,“早上还小舅子长小舅子短,怎么现在不叫小舅子了?”
萧安澜摸头笑笑,“早上那是要出门了,您打不着,现在如果还叫,我怕挨您揍。”
萧太太故作不高兴道:“我有那么凶?”
萧安澜忙说:“您这叫干练、利索、爽快,不能叫凶。”
萧太太绷不住,笑道:“你这张嘴到底像了谁?我和你爹可没这样。”
萧安澜把她的话当作称赞,全部如数收下,“对了娘,我回来时带的那两箱书,您帮我收在哪里了?”
萧太太说:“不就在你自己房里的小书房中?在那柜子底下,我连箱子都没打开呢,就让人整个放在那里了,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里面?”
“没有,是今天我答应了宛如,要借几本书给她看。”
萧太太恍然,“我就说呢,如果不是宛如的事情,你怎么还会记得那些书,早就积了灰,喂了蟑螂了。”
萧安澜笑呵呵地站起来,“我上去看看。”
他两三个台阶一步,几下就窜到二楼去了。
萧太太摇摇头,媳妇儿还没进门,就已经这样殷勤了,以后的日子可以预见是怎么样的。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一阵汽车声。
萧太太抬眼看去,就见萧老爷从车上下来,手中拿着个盒子走进屋。
她迎上去,接过萧老爷的帽子,奇怪道:“老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公司里没什么要紧事,不需要盯着。”
萧太太挂好帽子,叫人给萧老爷上茶,又坐在沙发上,“老爷手里拿着什么呢?”
“这个啊,”萧老爷不甚在意的样子,将盒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我在珠宝店外玻璃窗里看见,还挺好看,就随便买了。”
萧太太拿来打开一看,是一整套珍珠首饰,那些珍珠一颗有人的拇指指甲盖那么大,颗颗形状均匀,色泽莹润,正是前不久她在杂志上看到的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