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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秦美丽说她是上初三上一半退学的,如果有条件,她肯定要上大学,这年头大学生的含金量可比后世高多了,以她水准,考个北大问题应该不大,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呢?因为刚恢复高考的时候,许多人停课十年,重新回到课堂,各门课业都荒废了,英语基础等于零,很多人高考英语交白卷,而对楚瑜来说,这时的英语卷实在简单,她英语考个满分问题不大,就这一门就能比别人多出个几十分来,考个大学还叫问题?

    等林保国的腿治好以后,她一定要重回学校。

    想到这,楚瑜继续干农活。

    郑长卫跑了好几天,终于把林保国住院需要的公社手续给办好了,林保国不是城市居民,没法报销,只能自费,公社愿意帮他垫付20元,这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的只能由林家自己出。

    楚瑜原本没指望生产队能报销,只要能顺利转去市里,找医生给林保国住院,她就满足了,现下多出这20块钱,已经是惊喜了。

    都说后世住院难,其实这时候住院更难,材料申请就得申请好多天,材料不齐全,住院都住不成,听说这时1000个人平均摊到1.94长病床,可想而知,病床有多紧张,好在骨科不是特别拥挤,楚瑜家办好手续后,就给林保国挂号办理入住。

    是大通间,里面住着七八个人,十分嘈杂,进了病房,一股味道铺面而来,楚瑜眉头不由皱起。

    除了林家的二姐林楚香,几个孩子都来了,他们把林保国扶上床,便等着医生来会诊。

    只是,没想到医生特别忙,楚瑜根本约不到那个主任医生做手术。

    -

    “哎,老乡,你们家也是来看腿的?”隔壁病床的人问。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满脸深纹,皮肤皱巴巴的,看起来有六十多岁。

    秦美丽点头:“老乡,你也是来看腿的?”

    “是啊!我叫陈玉刚,是郊区的,你们呢?哪来的?”

    “我们是新安县的。”

    “新安?那你们能来这里看病费了不少事吧?”

    “可不是嘛!”秦美丽叹了口气:“我家保国的腿已经不能再拖了,可偏偏没钱治,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到市里来,听说魏主任的医术很好,只是我们约了很久也约不到魏主任。”

    “魏主任的手艺确实好!”陈玉刚惊叹道:“我那口子的表哥,之前在医院看腿,其他医院都说没治了要他截肢,来魏主任这看过,魏主任给他做了个手术,这腿啊就保住了!你说神不神?”

    “是啊,我听说魏主任是整个市区骨科里手艺最好的!”隔壁病床也感叹:“只是啊,俺们这种农民,哪有人脉认识魏主任?魏主任特别忙,整天做手术,估计只有大官才能约到他主刀呢!他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约到的!”

    楚瑜皱眉,看情况这个魏主任真是不好约,只是林保国的腿其他人根本看不好,都说要截肢,魏主任是他家最后的希望。

    但是,该咋办?没有人脉寸步难行。

    -

    林保国所住的市立医院立百货大楼很近,林楚瑜出去后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百货大楼,给林保国挂号办住院花了好几块钱,现在身上只剩下340多块钱,钱真不经用,也不知道林保国的手术总共花费多少,万一要是截肢,那手术费加上后续保养费用,可不少个小数目。

    楚瑜在百货大楼门口站了站,正打算离开,却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穿着一身蓝色工装,在百货大楼前来回走动,他似乎要做什么事,犹豫半天一咬牙又回头,回头走一半,咬牙又回去。

    他戴的圆眼睛还挺时尚,虽然有五十多岁了,但脸上没有明显皱纹,皮肤也不黑,显然是知识分子。

    楚瑜不觉走上前,轻声问:“叔,你在这干什么呢?”

    男人一愣,浑身紧绷,见眼前的小姑娘才十几岁,也不像那些天天斗来斗去的小姑娘,这才放下心,低声说:“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瑜笑笑:“我父亲在市立医院住院,我出来转转。”

    “原来是这样,那咱们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我也是无路可走,才出来转转。”男人叹息一声,手里紧紧攥着一些东西,楚瑜一怔,隐约见了那是工业券。

    “叔,你来卖工业券?”

    男人背一僵,承认了,面上带这些羞红,“没想到我苏伯余堂堂大学教授,也会有卖券求生的这一天!”

    现在都没有考大学这回事了,大学教授自然也没稀罕,楚瑜一下看出了他的处境,在他这个年纪的知识分子都是有真本事的,也有自己的信仰,是为祖国做出过贡献的最初一批人。

    楚瑜心生敬佩,问:“叔,你有多少工业券?”

    苏伯余显然没做过这种事,语气僵硬地说:“有40张呢!”

    “40张?”那购买一台缝纫机了,楚瑜忙问:“你打算卖多少钱?”

    苏伯余明显没经验,只叹息道:“能给我一袋米一袋面,让我老伴儿吃顿饱饭,我就满意了。”

    林楚瑜深知他第一次做这种事,这年头的知识分子都很固执,让他们来卖东西,心底肯定接受不了,她笑笑,说:

    “一袋米和一袋面实在没多少钱,四十张工业券,要是有心人想买缝纫机,至少也能卖个四五十块钱呢。”

    苏伯余自嘲地笑笑:“要钱有什么用?我已经自身难保!很快就要被斗倒,家里也要被抄了,有人叫我承认我写的那些著作都不是东西!是封建残余!是糟粕!”

    楚瑜有心买券,但她不知道怎么跟这种人谈,想了想,她直说道:

    “叔,不瞒你说,我们真是天涯沦落人,我父亲住院腿要截肢,现在连医生都找不到,我也想赚点钱给他治腿,你看这样行吗?我给你20块钱,你把券卖给我?”

    苏伯余一听,叹息一声,直说:“你这个小姑娘,这么点年纪能有这份孝心实在是不容易,行!20块钱我这券给你了!你拿着吧!”

    苏伯余把券给了林楚瑜,楚瑜笑着查看了券,确实是工业券没错,这年头的人胆子没有后世那么大,要是搁在后世,就这工业券一张纸,绝对给你仿成超超超A的,一比一你都看不出来。

    楚瑜把钱给了苏伯余,苏伯余拿了钱,还有些羞窘,最后想到家里人等着吃喝,便把钱给收了起来。

    两人就此告别,楚瑜看着苏伯余的背影,发觉他走路一跛一跛的,身上似乎有伤。

    “叔,你还好吗?”

    “没事。”苏伯余笑笑,“这点困难就能打倒我了?我绝对不会屈服的!我也不会承认我的著作是封建残余。”

    楚瑜没做声,很多事是她无力改变的,她对这些人有同情有期待,但她自身难保,她只能先顾自己。

    楚瑜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多了个心眼,等两人离开人多的地方,她追问:

    “叔,你家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要卖吗?比如券之类的。”

    “没了!”苏伯余自嘲地笑笑:“米券面券我自家都不够了,这工业券还是我以前攒下来的,现在以我的处境,连工业券都发不到了,哪还有什么东西能卖给你?”

    走了几步,苏伯余似乎想到什么,又哼道:“哦,对了,我还有东西可以卖给你!不!不是卖,是送!但我这东西送你你都不敢要!”

    楚瑜一听,好奇了,她追问:“是什么东西?”

    苏伯余道:“古董字画!珍玩古籍!我不要钱送给你,你敢要吗?”脸上带着明显的嘲讽。

    “姑娘,你这鸡蛋要卖?”

    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跟做贼一样,楚瑜小声说:“是,婶子,我这鸡蛋是昨天鸡刚下的,特别好。”

    妇女明显心动,她家儿媳妇刚生了个孙子,正在坐月子,亲戚送了些鸡蛋过来,可这年月也没别的吃,坐月子的女人就吃红糖泡鸡蛋,这不,没出月子鸡蛋就不够吃了,偏偏儿媳妇奶不多,孙子经常饿得哇哇叫,她也没办法才想到买些鸡蛋回去,给儿媳妇和孙子一起吃。

    “你这……怎么卖啊?”

    “8分钱一个!”

    “8分?小姑娘,你不老实啊,人家鸡蛋都卖7分,你怎么贵了1分钱?”妇女皱眉说。

    “婶子,我这鸡蛋是家里挑出来大个的,小个头的是卖7分不错,可那不划算,我这鸡蛋大这么多,也就贵了1分钱。”

    妇女不买账,“贵了1分钱太贵了!我从来没买过8分钱一个的鸡蛋!”

    林楚瑜笑笑,依旧好脾气地说:“婶子,你看看我这鸡蛋,握在手里多实在,不像那些小的,打进锅里根本吃不到东西。”

    妇女承认她这鸡蛋确实大,但8分也确实是贵。

    不过她家儿媳妇急着吃,这年头鸡蛋也不好弄,想想,她只好咬牙说:

    “这样吧!你这13个我都要了,总共给你1块钱!”

    楚瑜想了想,点头道:“可以,那就一块都给您。”

    楚瑜闻到她身上有种奶腥味,心想她家里肯定有孕妇,便趁机说:

    “婶子,你以后还要鸡蛋吗?我家鸡每天都会下新的。”

    妇女瞥了她一眼,“你自己家不吃?”

    “哪里舍得吃鸡蛋?饭都吃不上了,您要的话,回头我再拿过来。”

    妇女闻言,点头说:“我要的,这样吧,3天后差不多时间,你要是过来,我就买!”

    林楚瑜忙点头,把收到的1块钱放在衣服内袋,生怕掉了。

    -

    见她回来,林少安担心地说:“还好没遇到民兵,要是被抓到可是要游街批-斗的!”

    虽说只是1块钱的生意,但现在文-革还没结束,1块钱足以把你定罪了,听少安说,之前有个城里人吃了碗8毛钱的肉丝炒面,就被开会批判,说他是追求资本主义生活方式,是资本主义的走狗!不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云云!

    林楚瑜因此十分小心,两人找了许久才摸到了城里交易货物的黑市,说是黑市,其实就是私自贩卖东西的地方,这里有的人在卖鸡蛋,有人在卖猪肉,有的在卖自家种的蔬果,放在后世,这都不是个事,可现在是76年,这些都是不允许的,林楚瑜和少安看了一路,都没人卖桑叶,楚瑜心里没底,不敢把东西摆在路边,便远远地摆在离黑市十来米的地方。

    他们等了一下午都没人买,楚瑜不觉有些泄气。

    少安叹了口气说:“姐,桑树叶到处都是的,谁会买这种东西?”

    眼看要天黑了,夜路不好走,林楚瑜决定把把桑叶抬回家,明天再来卖,两人刚想走,却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左看右看,最后装作不在意地问林楚瑜:

    “喂,小孩!你这东西怎么卖的?”

    林楚瑜忙说:“3分钱一斤。”

    “3分钱?”男人皱眉:“太贵了吧!这东西田里到处都是的!”

    林楚瑜笑笑,也不气,只说:

    “田里确实很多,只是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撸来的,这年头风声紧,你养蚕不易,我撸叶子也不易啊!”

    男人闻言咳了咳,他确实偷偷养蚕没错,也确实缺桑叶子,他家蚕多,桑叶子不够吃,也不敢大张旗鼓去乡下撸,要是被人发现肯定能发现他养蚕!事实上他也是去年才知道这年头很缺蚕茧,大城市的人喜欢丝绸衣服,上面的蚕茧一般都是公社上缴的,可这年头公社的指标硬,连基本的粮食指标都完成不了,天天顾着开荒种田,哪有心思去养蚕?因此公社上交的蚕茧基本都是为了应付,量很小,城里需求大,他在别人的指点下偷偷养在地下室,也赚了些钱,这时候蚕长大了,能吃了,桑叶就变得紧张起来,他完全可以偷偷去撸,就是怕起疑,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一些。

    “你说你这麻袋有多少斤?”

    “40斤多点。”

    “1块钱我要了!”男人说。

    “1块?”林楚瑜想了想,趁机问:“你还需要桑叶吗?我村里有很多,每天都可以撸鲜的给你!”

    男人检查了一下,发现桑叶很新鲜,便说:“可以,你要有的话3天后咱们还是在这里交易,给我两麻袋。”

    “成!”

    林楚瑜拿了一块钱,放好后,便和少安一起把麻袋捆在男人车后座。

    天快黑了,姐弟俩连忙往家赶。

    路上少安问:“姐,我真没想到,桑叶居然还有人买!”

    楚瑜也没想到,毕竟这东西乡下到处都是的,乡下人也不当好的,只是她猜测既然自己能偷偷做生意赚钱,肯定早有聪明人跟她想的一样,那么这个季节,蚕正是肥壮的时候,需要桑叶,所以她才来碰碰运气。

    “姐,你真厉害!一下子就赚了1块钱呢!”少安崇拜地说。

    看着弟弟崇拜的眼神,楚瑜只觉得汗颜,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么远,半夜起来撸桑叶,卖了一整天只赚了1块钱,1块钱搁在后世掉了都没人当回事,可在这年代显然是巨款了!按照现在的年景来说,秦美丽一天10工分,一工分相当于4分钱,也就是说,她辛苦一天,起早贪黑只能赚4毛钱,这样一想,她这1块钱确实是巨款了。

    楚瑜在路边给少安买了块2分钱的饼子,把剩下的钱放入口袋里。

    少安撕了半边给她,“姐,咱们一起吃!”

    楚瑜笑笑,和弟弟分了饼,姐弟俩步履轻快地往家跑。

    -

    到了家,楚瑜把卖鸡蛋的1块钱给了秦美丽,秦美丽见了,心情不错地说:

    “回头我给你爸买药去!”

    林楚瑜回头看了眼林保国,觉得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家里多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病人,这个家的日子永远过不好,再说林保国是她爸爸,这对她而言是个极其陌生的称呼,楚瑜上辈子只感受过外婆的爱,对于父母之爱十分陌生,现如今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从心里觉得感恩,如果有能力,她希望能赚钱治好林保国的腿。

    家人都吃过晚饭了,林楚瑜和少安一起喝了些热水,就了咸菜吃,将就对付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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