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着急往府衙去, 所以竟未曾仔细留意英俊的言行。
她之所以这般着急,不是因为别的, 正是因清晨时候所得的那个梦境。
就如同上回在岳府门口所见那一幕的后续,阿弦又看见少夫人跟那名“奸夫”颠鸾倒凤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 她终于看见了那奸/夫的脸。
虽然相信自己并未看错, 但却也因此开始怀疑这梦境的真假。
但是这所见实在太过真实,不管是两人的行为, 还是言语,醒来后都清清楚楚,宛若一切都亲身经历过。
袁恕己曾特意叮嘱过——也不知这位大人是不是天生有一种莫名感应能力,居然便歪打正着说中了,因此阿弦得了梦中所见后,犹豫半晌, 终于决定全数告知袁大人,且不管梦境真伪,就让袁恕己自行判断就是了。
如此, 阿弦心中喜忧参半, 庆幸的是可以跟袁恕己有所交代, 但是另一方面,却又因得见这般人伦惨事,心头不安。
来至府衙, 袁大人已经练了拳, 正吃了早饭, 见阿弦进来, 便笑道:“今日怎么这样早?”
阿弦上前行礼,道:“我有件事想跟大人说,只是不知道真伪几何,但请大人处置。”
袁恕己放下茶盏:“何事?”
阿弦上前,将昨夜梦见场景一一告知。
袁恕己侧耳听着,也难掩满面诧异:“是他?”
阿弦道:“我见到的是他。”停了停,阿弦道:“大人,若真的是他,这件事越发棘手了,大人还要谨慎行事才好,万一我……我说错了,那岂不是坏了两个人的名声?岳家更是因此毁了。”
袁恕己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太阳初起,两名差人带了一名美貌女子步入府衙。
这女子正当妙龄,身着素服,正是岳青的遗孀夫人,因忽然被传来此间,不知所措,略有些花容忐忑。
正边走边打量,头前有个人来到:“大人让我来接。”那领路的差人道:“那就交给十八子了。”
少妇闻听,定睛细看,认出面前的正是之前在岳家门口一面之缘的十八子。
阿弦见她打量,向着她点一点头。少妇壮着胆子问道:“这位……小兄弟。”
阿弦回头道:“少夫人也叫我十八子就是了。”
严氏道:“是,十八子,不知大人为何忽然传我来衙门?”
阿弦道:“应该是为了尊夫的案子。”
严氏道:“我亡夫之事,先前你们不是去府里查问过了么,怎地还要特意叫我过来询问?”
阿弦道:“多半是刺史大人另有用意,我们底下人也不敢妄自揣测,横竖夫人去了就知了。”
严氏听如此回答,便只垂头随她而行,不多时便到了花厅,公差入内禀报,请了严氏入内。
这厅内却并无别人,只有袁恕己一人坐在桌后,严氏见并无其他差人,略松了口气,上前见礼。
阿弦本要退出,袁恕己抬手向她一招,阿弦会意,上前立在旁侧。
袁恕己扫一眼严氏,果然见是有几分姿色,将手中卷则放在一边儿,道:“严氏,你可知今日本官为何特意叫你前来?”
严氏道:“妾身实在不知。”
袁恕己冷笑:“本官是想保存你的颜面才如此,不然,这会儿就是在公堂上了。”
严氏不安,垂头说道:“大人这是何意……我竟不明白。”
袁恕己又笑了两声,瞥着她道:“你不明白我的话不要紧,只要你明白什么叫‘恨不相逢卿未嫁’是什么就成了。”
话音刚落,就听严氏惊呼一声,粉脸陡然变作雪白,她抬头瞪向袁恕己:“大人、你……说什么?”
袁恕己笑的冷峭而讥讽:“怎么,听到体己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有些不敢信对么?”
严氏颤声道:“不,这不可能……”
袁恕己轻描淡写说道:“有什么不可能?是本官不可能知道这种私密体己的话,还是那个人……不可能对本官供认你跟他的苟且?!”说到最后,口吻却陡然严厉。
严氏原本还双膝跪地,如今已经瘫跌在地上,浑身颤抖不休。
“啪!”是袁恕己一拍桌子,他怒视底下严氏,喝道:“严氏!休要不识抬举!你想隐瞒的那个人早就对本官招供了,怎么,你还想维护他不成?是本官念你是个弱女子,恐怕其中另有隐情,所以不肯听他一面之词,特地开恩在花厅私下询问,不然早就在公堂上大刑伺候了,那时候可就玉石俱焚,你也再无活路!如今你不速速招供实情,还要等到几时!”
严氏早就神惊魂荡,被袁恕己恩威并施地一番喝问,便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阿弦在旁,不由看向袁大人,心中倒是有些钦佩他的演戏之能。
袁恕己虽从她口中得知内情,却并未轻举妄动,因他知道那位“奸夫”一定不会轻易招认,反会打草惊蛇,故而先从严氏下手。
又假称奸夫已经供称了,且说出了那句极私密的“体己话”,果然一诈便得。
严氏呜呜咽咽,哭着将事情供认。
你道这严氏的奸夫是何人?也怪不得阿弦不敢确信,这人并非别个,却正是岳青的父亲,岳老先生岳冧。
这位先生跟儿媳苟且、喃喃密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不似先前所见般道貌岸然。
那一句“恨不相逢卿未嫁”,也是这位老先生跟严氏苟且之时所说的话。
据严氏招供,自从她嫁进岳家后,同岳青也算是情投意合,夫妻恩爱,只是好景不长,岳青之父虽看似是个正人君子,实则是个好色之徒,因严氏生得姿色过人,竟把心思打在她的身上。
严氏哭诉道:“我知道不妥,百般哀求他放过我,可他却一心强迫,终于有一日他将我……我本欲寻死,又怕伤及岳青,且舍不得跟他的种种恩爱,只得委曲求全,又不敢将此事透露半分。”嘤嘤地哭了起来。
袁恕己道:“那么岳青又是如何身亡的?”
严氏道:“那日公爹又行那不轨之事,不知如何竟给岳青发现了,他一怒之下晕厥倒地,居然、居然就那样去了。”
袁恕己道:“事情发生之时,岳先生可也在场?”
严氏道:“他原本不在。听丫鬟报信才赶了来的。”
袁恕己忖度了会儿:“你可告诉他岳青因何而死的?”
严氏哭道:“我都说了,我想随着岳青而去,公爹却百般劝慰,又叫人看着我不许自尽……是我对不住岳青……”说着又泣不成声。
袁恕己同阿弦对视一眼,便命人先将严氏带下。
袁恕己道:“你觉着严氏供述的如何?”
阿弦道:“听着倒是合乎情理。”
主簿从后出来,将供状递上,袁恕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这下有了证供,可以再传老岳了。”
审问岳冧却并非在花厅中,而是在大堂之上。
传了岳先生上堂后,袁恕己便叫人将严氏的那份供状递过去给他看,岳先生从头看完,皱眉沉吟不语。
袁恕己道:“岳冧,你觉着这份证供如何?”
岳冧垂首默然,袁恕己道:“岳先生,你如何不答?”
岳冧思来想去,匍匐在地道:“求大人恕罪,老朽有话说。”
袁恕己握着桌上的镇纸,淡淡道:“老先生不必疑虑,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岳冧伏身道:“这……老朽惭愧之极,儿媳所说,有些的确是真。”
袁恕己道:“你说……有些?”
岳冧道:“儿媳所说,跟她……苟且之事,却是真的,只不过并非是老朽强迫,而是跟她互有意思……”
袁恕己挑眉:“说下去。”
岳冧道:“她说,慕我的才学同人品,才跟我有了……而非上头所说的强行逼/奸。另外,青儿发现且逼问她的这一节,我也并不知情,我原先还当青儿是……是因为旧伤复发才亡故的,所以心里不忿,还想着给他讨个公道,才壮胆来府衙鸣冤的。”
袁恕己略觉意外:“据严氏所说,她已告知于你。”
岳冧道:“也许是她惊吓之下,忘了究竟如何了,她实未曾告知。”岳冧顿了顿,叹息道:“若她告知我青儿是因此事而亡,我也未必肯出头来替他鸣冤……”
袁恕己哼道:“你也算是无耻之极了,居然强占儿妇,如此不伦之举,简直禽兽。”
“这……”岳冧脸皮微微涨红,却忽然说道:“大人,其实倒也不是这般说的。”
袁恕己诧异:“你说什么?”
岳冧道:“我同严氏……也算是志趣相投而已,并不只是什么勾搭成奸,其实这样的事,原本也是有的……”
袁恕己简直不敢相信:“哦?照你说来,此事竟遍地都是了?你以为世人都如你一样不知廉耻?”
岳冧咳嗽了声,道:“大人……别的不说,就说如今的皇上跟天后……当初天后可也是太宗的后宫妃嫔,现在还不是一样的成为……”
“住口!”袁恕己色变,大怒:“你这混账畜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胡言乱语说些大不敬的话!再敢胡吣出一个字,不用判案,立刻当场打死!”
这一句,才吓得岳冧不敢吱声。
将岳冧带下之后,袁恕己怒极反笑,想骂几句,但细想岳冧的话,居然有些无法反驳。
阿弦在旁听得真切,见袁恕己脸色不对,便道:“大人,现在该如何处置?他们两个又各执一词。”
袁恕己道:“又怎么样,不管如何这两人乃是通奸,按照法典处置就是!”
阿弦瞥他一眼,噤声不言。
袁恕己心念转动,让堂上差人散去,他才道:“小弦子,你觉着方才岳冧所说的话……”
阿弦道:“什么话?”
袁恕己喝道:“不要装傻!自然是皇上跟皇后……”
对于当今的圣上跟圣后的传说,阿弦自然也耳闻目染了,叹了口气道:“上行下效,二圣都这样的话……”
“打住!”袁恕己不等她说完,便喝止。
阿弦无奈道:“问我的是大人,我要说又不许我说,到底是想怎么样?”
袁恕己不由失笑,想了半晌:“罢了,这种事只当没听见就是了,横竖他再敢攀扯一个字,我立刻就当做大不敬之罪先砍了他。再退一万步,就算是皇上跟皇后之间……咳,他们也没有因为两人之事……而害死人命,可不管如何,岳青是因为这两人而死。”
阿弦点头称是:“还是大人英明,二圣可并没因为私情而害死太宗皇帝。”
袁恕己啼笑皆非,斥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心里知道就行了,不必说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阿弦又道:“还有一件事,如果岳冧说的是真,那也罢了。但如果严氏真的是被他胁迫的,那么也随之被法办,是不是有些可怜?”
袁恕己道:“这严氏所说的话,几分真假尚且不知,你想,如果岳青是因得知两人的奸/情而亡故,岳冧当然心虚,哪里还肯上蹿下跳地要给儿子讨什么公道,我看,必然是那妇人在扯谎!”
本来以为是无法侦破的疑难悬案,居然这般柳暗花明,袁恕己忍不住有些得意。
他并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只负责断明黑白,其他的绝不多想。
想到是阿弦发现了重大线索,正要嘉许两句,定睛看时,却不见了阿弦的身影。
阿弦出了府衙,望着缩在府衙对面街角的那道影子。
那“人”正仰头往府衙里头看,碍于官府神威,无法闯入,忽然若有所觉,也看见了阿弦。
阿弦迈步走了过去:“岳公子。”
这自然正是岳青,他神情颓然,郁郁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袁大人是不是已经……”
阿弦道:“是,袁大人已经知道了岳先生跟少夫人的事。”
岳青张了张口,复又颓丧低头。阿弦道:“你之前拦着我,是怕家门名声败坏,还是担心其他?”
岳青沉默了会儿,终于缓缓矮下身子,蹲坐在墙角,喃喃:“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羞愤……或者是害怕。”
阿弦问道:“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岳青举手抱着头,低声道:“我明明那样喜欢她,想不通她为什么竟是这样水性杨花……我又明明甚是敬重父亲,却想不到他居然,居然……”
他的头忽然又巨痛起来,从两年前被陈大打伤后,阴雨天或者情绪起伏之时都会疼痛难忍,就算做了鬼也是一样。
阿弦看着他忍痛之态,忍不住也蹲下身子,抬手抚向他的头上:“没事了,你不用再多想了。”
岳青缓缓抬头,眼里仍是重重迷惘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十八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他目睹那一幕的时候,所有的认知都在那一刻被推翻,岳青无法承受,他却不敢立刻闹出来,因为那是他钟爱的娇妻跟向来敬重的父亲。
后来,他在房中质问严氏,严氏却并不惧怕,反而讥笑道:“这有什么?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岳青被她这种不知廉耻的模样惊呆了:“你、你怎么能……”
严氏道:“我怎么不能,远的不说,就算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上皇后,又干净到哪里去了,皇后娘娘还是太宗的妃嫔呢,也同样是儿子占了老子的女人,你何必计较太多。”
岳青只觉的头疼如裂:“可是、可是我们……”
“恩爱对么?”严氏冷冷地瞥他一眼,眼神里却带着鄙夷跟嘲弄:“你自己的本事你难道不清楚?还敢跟我说……呸!”
他本以为自己的妻子纵然不是什么“贞妇贵殉夫”那一类刚烈女子,也绝对不可能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没想到非但是荡/妇,且是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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