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只怕还是不够吃的。”
又有道:“可不是么?苏老将军都来光顾的食摊,这满城的人听说,只怕都要一窝蜂地来了。”
老朱头笑道:“知道知道。”众人听说,才慢慢地散了。
阿弦在外听了这几句,隐约明白,老朱头正收拾摊子,抬头见她站在人群里,便笑道:“你几时来了?也不说声儿?杵在那里是做什么?”
正含笑问话,却见阿弦双眼红红的,脸上似有哭过的痕迹,老朱头一惊,忙撇下东西走过来:“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阿弦道:“没有。”故意四看,“我因饿了想来找点东西吃,怎么连个菜叶都没有了?”
老朱头琢磨着:“你难道没听见他们说?今儿有个了不得的人物到我摊子上吃汤面呢。”
阿弦笑笑:“我知道,苏老将军嘛,之前他才去过府衙,我跟袁大人……”
提到“袁大人”,心里莫名一阵悲酸,阿弦吸吸鼻子:“玄影呢?”
老朱头的眼睛何其厉害,早看见她眼圈又红了几分,却只当没发觉的:“玄影哪里还认得我?屁颠屁颠地跟在英俊身后呢,这几天但凡英俊去吉安酒馆,他一定要紧紧跟着,每次回来都吃的肚圆,撑得四爪朝天没法儿动弹,我眼看着他这几天的功夫就肥了一大圈儿了。”
阿弦心里本不好过,听了这几句有趣的话,不由嗤地笑了。
老朱头故意要引她开心,又道:“唉,要不怎么说打狗看主人呢?这喂狗也一样要看主人的,以前玄影跟着你我,路过吉安酒馆的时候,都要被人啐几口,莫说一块肉骨头了。如今倒好,跟着英俊,吃喝不愁,简直狗中大爷,怪不得他不肯跟着我了,整天吃野味儿多带劲的。”
阿弦终于开怀,哈哈大笑:“伯伯,您好像话里透着酸,是不是恨不得自己也去吃野味?”
老朱头道:“别,我可没那个福分,怕吃了会立即升天,我安安静静吃我的清粥小菜……”
阿弦帮着老朱头整理了器具,两人往家里去,阿弦问道:“苏老将军怎么想到去吃饭的?”
老朱头道:“这些大人物们的想法神鬼莫测,谁又知道,也许是野味吃腻了,想换换口味。不过托他老人家的福,我能早点收摊了。”
阿弦又笑了几声:“伯伯,您就别惦记那野味了。”
老朱头见左右无人,才凑近了些问道:“丫头,先前是谁给你气受了?”
阿弦的笑意陡然收了。
这夜吃了饭,老朱头道:“听说今晚金花街里会在宰一口猪,我去弄点好东西。”打了招呼,带了玄影出门去了。
阿弦因心里有事,一晚上郁郁寡欢,送了老朱头出门,身上又烦热不堪,就对英俊道:“阿叔,你热不热?”
英俊道:“尚可。”
阿弦道:“我身上热得很,我去洗一洗,你要是有事就叫我。”
英俊沉默:“哦……”
阿弦便去井里打了一盆水,自回了柴房,心不在焉地擦洗了一番。这井水冰凉,洗过之后,整个人就有些发起冷来。
先前在堂屋里跟英俊对坐,倒也没觉着怎么样,如今回过味来,阿弦忙捡了一件旧衣裳披了,摸索着系带。
她心里着忙,探头看时,却见堂屋里空空如也,竟然无人。阿弦一惊:“阿叔?”忙掩着领口跑出来,果然堂屋里并无英俊,阿弦悬着心跳进东屋,却见英俊俨然正坐在炕上。
阿弦抚着胸口:“差点儿没把我吓死,阿叔你不声不响地跑进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你……”
英俊原本正凝神“看着”阿弦,此刻忽然慢慢地将头转开。
阿弦只顾惊那“失而复现”,低头才发现没系好的衣襟因方才松手的时候已经开了,露出里头的绛红肚兜。
一惊之下,忙又掩起来,却自觉犯了傻,以为他不见了,衣裳都顾不得穿好就往外窜。
阿弦咕地笑了声:“得亏……”
得亏老朱头不在家,也得亏英俊“看不见”。
利落地系好了衣裳,阿弦道:“这里头比外头还闷热,我给阿叔打点水擦洗一下。”
英俊咳嗽了声:“阿弦。”
阿弦止步:“什么事?”
英俊道:“你伯伯怕你心里闷着有事,才特意出去了。”
阿弦一愣,英俊道:“有什么不能跟你伯伯说的,可愿意说给我么?”
兴许是因为才擦过身,火燥的心情舒缓了些,也兴许是英俊的声音、语调、以及那种虽看不见却在静静倾听的模样太过打动人。
阿弦将今日遭遇的种种尽数告知了他,连预见袁恕己的“将来”也未曾隐瞒。
阿弦道:“我也不忍心去杀死一个孩子,但是我很怕,怕将来大人真的被蒲俊所害,阿叔,我真不是心狠手辣,我只是受够了时不时会看见袁大人遇害的场景。”
英俊道:“我知道。”
阿弦道:“阿叔觉着我是不是做错了?”
英俊道:“你并没有做错,你只是想维护袁大人而已。”
阿弦忽又想哭,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那一刻,我真的想亲手杀了蒲俊。但是袁大人不相信我。”
英俊道:“他并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敢认。”
阿弦不懂。
英俊道:“比如现在有人跟你说我会死于非命,你肯深信不疑么?”
“不会的!”阿弦冲口而出。
英俊一笑:“你这会儿的心思,就是袁大人那一刻的心思。他不是不信你,他只是……恐惧,还有些怒意。毕竟他那样飞扬跋扈的人,如何肯承认自己会死在一个弱质少年手中呢?”
阿弦呆怔,若有所悟:“那……我该怎么做?”
英俊道:“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人会预料到纤毫不差,甚至是你。给袁刺史一点时间,你也不必再为此苦恼,明日去府衙就知道该如何了。”
阿弦颇为宽慰。
她回到柴房,半梦半醒里,隐约听见门响。
是老朱头回来,喃喃道:“阿弦,你该管教管教玄影了,把他给惯的,我大发慈悲给他块下水,他居然一狗脸的嫌弃!”
阿弦听着“一狗脸的嫌弃”,梦里也笑出声。
玄影似乎自知理亏,拱开柴房的门进去趴在床边儿。
老朱头抻脖子看了看,见阿弦耷拉着手在抚摸玄影狗头,面上依稀有些笑意。老朱头长松口气,放轻手脚将门带上,自去厨下料理东西。
处斩了马贼之后,豳州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安泰。
距离善堂挟持事件也已经过了十天了。
次日阿弦依旧去府衙,因昨儿跟袁恕己不欢而散,不想自个儿再主动凑过去,心想反正他若有需要便叫人来传了,于是一头钻进府库。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吴成派人来叫,道:“大人让你速去善堂。”
阿弦只当是有什么公干,一路来至善堂,见工程进展迅速,先前曾央求过她的那工匠见她来到,满面喜色。
原来数日前袁恕己亲自过问了工钱拖欠之事,责打了两个弄鬼的工头,补发了欠下的工钱,因此工匠们都十分高兴,至为感谢阿弦。
阿弦问了袁恕己人在何处,沿路而去,正找寻间,忽然耳畔听见响亮地念诵之声,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犹如一个信号,阿弦浑身绷紧,惊慌而茫然地四看。
正在紧张之时,童稚的声音又继续往下,却是:“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阿弦呆立原地,苦思出神,身后响起一声咳嗽。
来者正是袁恕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