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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教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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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阿弦跟英俊半路遇见那豳州的军士之前, 豳州, 发生了一件事。

    那日,袁恕己顶风冒雪赶往豳州大营, 走到半路,忽地看一队人马迎面而来,都着黑色的披风, 低低兜着风帽。

    两方人马交错而过的瞬间,袁恕己察觉一股浓烈的杀气从对方身上传来,他本能地手按剑柄,转头看去。

    正其中一人转过头来, 两人咫尺对视,那人竟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充满煞气的双眼,眼睫上还挑着雪片, 底下沉沉的眼珠盯着袁恕己,似天生敌意。

    有那么一刹那, 袁恕己几乎有种要拔刀的直觉。

    但对方并未发难, 何况身份未知,因此在转瞬而逝的对视之后, 两边儿便各自背道而去。

    左永溟打马靠近, 低声道:“这些是什么人?看来有些古怪,而且看方向, 像是从豳州营来的?”

    袁恕己回头看了一眼, 正见那五六个人转弯而去, 长长的披风一角拖曳飘扬,在袍摆末处,却似是一朵鲜红的彼岸花,仿佛雪中一抹妖异魅影。

    袁恕己皱紧眉头,仍带人往豳州营而去,一刻钟左右进了营地,里头入内通报,老将军传见。

    将披风除下,掸落身上的雪,袁恕己上前见礼,抬头之时,却见苏老将军脸色微白。

    袁恕己道:“老将军身子有恙?”

    苏老将军道:“不过是些昔日旧伤,每到雨雪天气便害疼罢了,并非大碍。”

    袁恕己落座之时,想到在外头惊鸿一瞥的那队人马:“敢问,方才可是有客?”

    苏柄临道:“有个昔日旧友,路过此地前来拜见。怎么,你看见了?”

    袁恕己道:“方才路上不期遇见,这些人莫非是来自京中?”

    苏柄临呵呵笑了两声:“今日你冒雪前来,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袁恕己见他主动提起这情,才不再追问下去,只道:“我心中有一件事无法明确,如今想直面求教于老将军,若是冒昧说错之处,还请见谅。”

    苏柄临低低咳嗽了两声:“但说无妨。”

    袁恕己道:“当初老将军告诉我老朱头就是当初在宫内大名鼎鼎的御厨朱妙手,我却不解老将军为何竟执着于此人……”

    苏柄临问:“现在你知道了?”

    对上苏柄临隐约含笑的目光,袁恕己心一沉,仍道:“请容我先说下去,在老将军揭穿朱妙手身份之前,老将军曾劝我,让小弦子前去长安。老将军的理由是想借助小弦子的天赋之能,查明昔日宫内那桩骇人听闻的惨事。”

    苏柄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袁恕己却难耐身上寒意,他方才从风雪中赶路而来,手指都有些僵硬难伸。

    十指在膝上抓了一把,袁恕己道:“我本不知这两者之间竟有关联,也着实不敢去想着两者之间竟有致命的关联。老将军对朱妙手的执着,以及老将军对小弦子……这其中,其实只隔着一层薄纱而已,这两者本不是两件事,而是一件。”

    房间之中,悄然无声。

    袁恕己站起身来,步步走到苏柄临身旁,他微微俯身,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老将军想找朱妙手,是为查明昔日宫内那件案子,想让小弦子去长安,也意如此。但事实上……这些都只是您的烟雾,真正的事实是,老将军您以为……小弦子,就是当初宫闱惨案中那位被害死的公主……是不是?”

    袁恕己原本笃定以为阿弦是个少年郎。

    因为她除了脸孔生得略过于秀丽之外,实在是通身上下、连气息都没有一丝一毫像是一个女娃儿的。

    尤其是在之前第一次见面,她戴着眼罩埋首在老朱头的饭桌上吃饭,那种呼噜噜的粗鲁男儿吃态,就像是躺在雪谷底下被骨烛照明的英俊一样,让袁恕己最初印象深刻,无法更改。

    所以就算以后,他每每看着她……都会有别于常人的心喜,却也只当是对一个天赋极佳心性至纯的小孩子的欣赞而已。

    正因为坚定不移地认为她是个男孩儿,故而当发现自己对她所有的关怀已经超出了对于“晚生后辈”的喜爱,袁大人才即刻“悬崖勒马”。

    但是……就在吉安酒馆里,听陈三娘子说起那句话的时候,之前所有的一切,犹如悬崖在瞬间崩塌。

    在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何其可笑而可恨的错误之后,袁恕己同时想通了一个极可怕的真相。

    那就是苏柄临对于老朱头和阿弦两人的执着。

    两个人相距咫尺,苏柄临抬眸对上袁恕己肃然沉重的目光。

    苏柄临微笑:“是。你说对了。”

    袁恕己的后颈僵直,在这一刻,他有短暂的空白跟窒息。

    他心里虽笃定认为,但一路上来此,及至方才,他满心中所想的竟都是要苏柄临否认回答。

    “不是,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小弦子只是小弦子,不会是那个传说中死的离奇的小公主,这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宁愿如此。

    苏柄临的回答撕碎了那所有。

    袁恕己失声。

    苏柄临却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觉着高兴,还是失望?那个孩子是个女娃儿,我很久之前就看出来了,可让我认为她就是安定公主的原因,是……因为那双眼睛,因为……她身上有种跟那个人很类似的让我不喜的气息。”

    袁恕己倒退几步,缓缓坐在地上。

    苏柄临道:“虽然历经波折,但毕竟一切如我所愿,如今她终于去了长安……呵呵……”

    苏老将军站起身,走过袁恕己身旁,他走到门口,扶着门柱远望西南方向,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天际盘旋,俯视着的,是底下那巍峨壮丽的皇城。

    就像是陈基从明德门入内,站在朱雀大道上的光景之时一样,两个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个方向,——前方朱雀门之后的皇城。

    但是苏柄临的所图显然跟陈基不同。

    “不能……让那个女人得逞。”

    右手攥紧门框,苏老将军举手掩口,轻轻咳嗽起来:“唐三代后,女主武王,这是不可能的。李唐的江山,绝不容许一个女人染指!”

    袁恕己坐在地上,未曾答话。

    奇怪的是,在这一刻,他并没有想到什么李唐江山,什么袁天罡的预言,什么老将军,他心里所想的只是……小弦子是公主,她是个女娃儿,是个公主。

    但是长安对这位公主并不是友好的,甚至正好相反。

    毕竟,安定公主已经为天下众人所知的早已死去,她安静地躺在德业寺里享受香火,享受着武后对她的追思,武后甚至在她的封号上加了一个“思”字,可见其爱女之心。

    但是,袁恕己也心知肚明,这一切仅限于那个“死去”的公主。

    如果被人发现安定公主并没有死,那么一切会立即改写,由此而牵扯出什么来,谁也难以预料。

    长安,长安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也是一团明耀的火焰。

    阿弦是撞网的飞鸟,也是扑火的飞蛾。

    袁恕己无心伤春悲秋,也无法专注天下大事。

    此刻此时,他的心……只悬一人之生死安危。

    两人各怀心事,两两相对,而坐着的袁恕己自没有发现,苏柄临咳嗽数声,他举手掩口,指缝间渗出了鲜红的血。

    通往洛州的官道上。

    阿弦虽不认得这军士,但这军士却认得阿弦。

    毕竟阿弦曾去过豳州大营,她又是个甚是“有名”的人物。

    乍然在这异地他乡相遇,军士匆匆勒住缰绳:“十八子,你竟在这里?”

    阿弦跳下地,拉着缰绳问道:“我要去长安,军哥是哪里去?”

    军士道:“我也同去长安。”

    阿弦见他脸色凝重,回话的时候语气低沉,便问道:“可是豳州有什么重大要事么?”

    军士几度张口,却又并未告诉,只道:“是,而且是最重大的事。”

    他看看前方,似要着急赶路,想了想回头对阿弦道:“十八子,我背负紧急公文,不能耽搁,就先行一步了。”

    阿弦道:“是,军哥请便。”

    军士点了点头,又看向她身后马车中,皱眉片刻,终究还是拨转马头,打马急去。

    军士的马乃是军马,速度自然非驴车可比,顷刻就转弯不见了踪影。

    阿弦道:“最重大?那是什么事?”

    她重新翻身上车,拉拉缰绳拨转驴头,踢嗒踢嗒地再度上路。

    车中英俊无声,阿弦怀着一丝希冀问道:“阿叔,你知不知道豳州发生了何事?难道又有什么马贼作乱,或者古怪战事?”

    英俊道:“只怕都不是。”

    阿弦听他的语气低沉,道:“难道阿叔知道?不是这些又是什么?”

    英俊道:“不是外,就是内。”

    阿弦琢磨这句话,却不知其意。“什么叫做‘外’,什么又叫做‘内’?”

    英俊道:“外有外战,内有内乱。”

    阿弦吓了一跳,几乎勒住缰绳,她猛地回头道:“阿叔,你说什么,难道豳州军中有什么内乱?这如何可能,苏老将军……是有名的军纪严明,又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英俊道:“若‘乱’的不是别人呢?”

    阿弦挠头:“我不懂阿叔的话。”

    沉默半晌,英俊才默默说道:“群龙有首自然无乱可生,群龙若是……”

    英俊并未说下去。阿弦皱着眉心:“群龙无首?群龙……咦,你总不会是在说苏老将军吧?”

    英俊略略沉默:“是啊,但愿不是。”

    阿弦本来是随口胡说,但听了英俊的回答,她越想越是头顶发麻,正要继续刨根问底,便听得梆梆一声乱响,前头草丛中呼啦啦地奔出几个人来。

    阿弦大为意外,扭头看时,却见那五六个人立在山路中央,人人凶形恶相,手中各持异样兵器。

    阿弦望着那并排而立的数人,目瞪口呆。

    她对这阵仗并不觉陌生。

    当初在桐县当差的时候,那时候跟高丽的战事未平,袁恕己也未曾坐镇,所以遍地强盗狠贼,就算出城走个远路,也要时刻提防林子里打闷棍劫道的贼人。

    她跟英俊往长安的一路上,虽然这会儿天下太平,但在有些偏僻之地却仍有许多宵小狠毒之辈,做这种拦路抢劫的勾当,轻则只抢钱财,重则伤人性命。

    阿弦为稳妥之故,事先打听清楚,并不往那些危险的地方去,宁肯绕路也要安稳些。

    只有一次不幸遇见一个林间打闷棍的,阿弦见他只有一个人,她毕竟是做过公差的人,竟也不如何害怕,拿了防身的一条长棍跳上前。

    那贼人想不到看似柔弱的这少年竟如此生猛,且阿弦的架势又有模有样,两人才斗了几招,那人的刀被阿弦使了个花招挑开,又反手击中此人胸口,贼人吐血,落荒而逃。

    阿弦大笑:“这种弱鸡也出来现眼!”又冲着那贼背影叫道:“还敢在这里作乱,下次遇见,一定砍了你的狗头!”

    她意气洋洋地拎着贼人的凶器回到车边儿,待要邀功,又恨英俊看不见她方才的英姿,便道:“阿叔,那贼已经被我打跑了。”

    英俊不置可否。但从此之后,在山寺之中,英俊便开始教导阿弦。

    就算阿弦平日里练习昔日陈基所教,英俊也能听风辨音,指导一二。

    阿弦懵懵懂懂,只知道听话练习,浑然不想其他,其实她心里自觉功夫似乎比之前好了些,但到底好了多少,却难自料,私下掂量想着,如果先前那剪径毛贼的话,或许……可以打三个无妨?

    如今“美梦成真”,忽然并排出现了六个人,阿弦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毕竟并非那冲动不顾的少年,又看他们都拿着兵器,心里便有些迟疑。

    阿弦回头,小声说道:“阿叔,这些贼人多,我们逃吧。”

    马车里英俊道:“怕什么,之前你便打跑过一个,如今正好儿拿着练练手。”

    阿弦张口结舌:“阿叔,我本以为是我自鸣得意,想不到阿叔比我更会吹牛。”

    英俊道:“我是相信你罢了。”

    阿弦道:“人家都说盲目自信,想不到今日有阿叔盲目他信。”

    车内传出可疑的笑声,英俊却又哼道:“你去不去?”

    阿弦无可奈何:“我的小命如果交代在这里,都是阿叔害的。”

    英俊道:“知道我害你,还去么?”

    阿弦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英俊道:“好,这才是个有志气的样儿。”

    阿弦却又重重叹道:“现在他们已经把我们围住了,想逃都来不及了,不自我打气又能怎么样?”

    英俊哈哈笑了几声,却又轻轻一咳:“去吧,放心,这些都是有勇无谋之辈,你打他们六个绰绰有余。”

    阿弦在玄影的狗头上摸了摸,道:“你听见了?这里有人疯了。”

    此刻这帮贼人早跃跃欲试地围了上来,见他们仍似说笑,为首一人厉声骂道:“那小子,快点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乖乖献上,大爷们看在你年幼的份儿上,或许可饶你性命。”

    阿弦吐舌道:“我身上并没有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都在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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