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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看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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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真的做过,而是他当面儿仍旧否认欺瞒。

    陈基看了她半晌,终于笑起来:“鬼头孩子,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弦不答,只是盯着他道:“大哥别管,只是别骗我。”

    陈基笑道:“好好,我不问了成么?横竖弦子从来就有那种鬼神莫测的能耐,……我当然不会骗你,我的确是答应过李义府。”

    阿弦屏住呼吸。

    陈基右手握着饼子,忽地探身,左手在她头上一揉:“你是不是个小傻子,我被李义府叫去,整个人骇的要死了,何况人人皆知李家是龙潭虎穴,我难道要当着他的面儿跟他针锋相对?当然是虚与委蛇了?这叫做明哲保身,能屈能伸,懂不懂?不然我若言差语错得罪了他,我这种无名小卒,人家一指头就弹死了,到时候你去哪里哭去!”

    阿弦睁大双眼,咕咚咽了口唾沫:“大哥……只是骗他的?”

    陈基笑道:“不然又怎么样?”

    他忽然眯起双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擅能发现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么?那不如你再细看看我,当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我是不怕你窥察的。”

    从昨夜无意中知道陈基答应了李义府后,头顶就像是笼罩着一片阴云。

    至此,被他举手一揉,这阴霾终于烟消云散了。

    阿弦长长地吁了口气:“我相信大哥是真的。”

    她举手拿起一个饼,用力咬了一口。

    陈基看着她的欢喜神色,笑道:“傻……咳,傻小子。”

    是夜。

    一行十余人马,从朱雀大道拐向旁边的沽衣巷。

    头前有三四位骑马,其他的侍从随护左右。

    而在骑马者之中,当前一位,头戴硬翅幞头,身着褐色的锦衣圆领袍,意态懒散,似有几分困倦之意。

    这人正是李义府,先前在朝官家里吃了几杯酒,酒力上涌,趁兴而归。

    一行人正有条不紊地往前而行,忽然听得梆子声敲了两下,就在眼前的街角,出现另一队队伍。

    那队伍挑着灯笼,看着人数似不少,仿佛很热闹地往这边儿而来。

    李义府正因困上心头,半闭着眼睛在马上摇晃,却听随从有人道:“那是什么?是娶亲的队伍么?”

    李义府闻言微微睁眼看去,依稀瞧见一抹红影,便不以为意,重又合上双眼。

    唐时成亲须在晚上,若不是在晚上,则视为玷辱礼仪,称作“黩礼”,有书记载说:“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

    那一队迎亲的队伍摇摇摆摆,逐渐靠近了,原本有些想看热闹的李义府的随行那些人,忽然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队伍虽人数不少,其中也有许多鼓乐手等,边走边做出卖力吹奏的模样,然而……他们耳畔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响。

    原本热络的心思逐渐怔住,众人不知这一队迎亲队为何竟如此古怪,莫非是有什么新奇的说道儿跟规矩?

    队伍中一名小婢扬手,红色的纸花飘飘扬扬洒落,有的掠过众人的脸上,就好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忽然一人叫道:“这是什么?”

    原来其中一人觉着脸上被纸花擦过,便举手摸了一把,谁知手上拈着的,并不是什么喜花,而是一枚雪白的纸钱。

    可方才所见明明是红色的?!

    惊叫骚动中,马儿不知为何也噪乱起来,纷纷在原地打转跃窜。

    李义府本正一心倦困,此刻终于惊醒过来,却见面前纷纷扬扬,雪色的纸钱从天而降,随风卷动飞舞,却仿佛是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

    李义府睁大双眼,这才醒悟过来,觉着这一幕如此眼熟,然后他的目光下移,掠过那迎亲的队伍,最后落在了那队伍正中的花轿上。

    胯/下的马儿忽然往前窜动,李义府身形一晃,背后出了冷汗,忙死死地攥紧缰绳。

    顷刻间,那花轿已经来到跟前儿,李义府的几名随从喝道:“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一位壮胆,上前揪住举牌的一人。

    只听“嗤啦”一声,那举牌手被揪的胸口裂开一个大洞,吓得随从厉声惨叫。

    忽地有人颤声叫道:“等等,这些都不是人!”

    一名随从拔刀出鞘,用力劈向前方,又是嗤啦的响动,那“人”的头被削落在地,脖子上却并没有血喷出——细看原来竟是个纸人!

    随从们将李义府护在中间儿,派人前去“斩杀”,很快他们发现了,迎亲队伍里的竟全是些纸糊的人。

    纸人们有的身躯完好,有的被砍裂撕碎,眉眼却被描绘的栩栩如生,或倒或立,木讷而直愣地瞪着前方。

    但是……既然这些都是纸人,方才又是怎么一路行到此的?还是说这些纸人自己会动?

    忽然队伍中一点火光闪亮,随从叫道:“轿子里有、有东西!”

    李义府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制止了想要上前查看究竟的随从,亲自打马往前。

    只几步,马儿来到那花轿跟前儿。

    李义府屏住呼吸,从旁边的侍从手中接过一把唐刀。

    沉甸甸地刀握在手中,让他有种杀伐在握的踏实感。

    李义府慢慢抬手,用刀尖儿挑起面前垂着的轿帘。

    轿帘慢慢上掀,露出里头摇曳的幽静的火光,也照出一位端坐其中盛装打扮的“新嫁娘”。

    李义府周围的侍从们也都窒息,一双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面前这场景。

    这新娘子端坐轿中,搁在腿上的双手中捧着一盏点燃的蜡烛,烛光幽幽。

    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新娘子的手白皙纤细,上涂着蔻丹,一看就知道是一双绝世美人的手。

    那红盖头却仍庄重寂然地垂着,让人看不清新娘子的容颜。

    因先前见了那纸人,众人心中骇然,都猜测这轿中是更加可怖的东西。

    如今看了这样盛装打扮的新娘子……虽然心中仍是害怕,可看着这双美手,却情不自禁地都好奇起来,急不可待地想一睹真容。

    李义府握刀的手有些发抖。

    他跟随扈们不同,他知道眼前这一幅场景意味着什么。

    李义府深吸一口气,刀尖一转,挑在那垂落的红盖头上。

    “不必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到底是纵横朝堂多年的权臣,李义府冷哼:“你到底是人是鬼,即刻现行吧!”

    刀尖上掀,几乎贴着那新娘的脸而过,随着红色的喜帕被掀飞,连同李义府在内的众人,禁不住都惊呼起来!

    首先,不负众望的是,面前的这张脸,跟捧着蜡烛的那双美手极为相衬……的的确确是个娇滴滴的绝色女子。

    虽然看出有些上了年纪,但那股风情却反而越发动人。

    但让李义府失态惨呼出声的,当然不会是因为这女子的美丽。

    而是因为,这张脸……李义府至为熟悉。

    ——淳于氏。

    当初他不顾一切从大理寺的牢房中救出来的美貌女囚,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甚至曾让他置身险地,但李义府从未后悔过。

    淳于氏的婉娈奉承跟善解人意,让他飘飘然镇日沉溺,觉着就算杀死十个毕正义也是值得的。

    可是现在,本该在偏院之中的淳于氏却端坐在这诡异的花轿之中,打扮的如同一个新嫁娘。

    李义府手一抖,几乎握不住唐刀。

    他想上前将淳于氏抱住,脚步一动,又发现淳于氏美丽的脸上,从额前往下,如瓷器忽然开裂般,显出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那姣好的下巴,滴滴答答落下。

    看起来就好像有人从中间儿把这美貌的妇人劈成了两半一样。

    偏偏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李义府自己动的手——方才他举手挑红帕子,因知道轿子里绝对是敌非友,故而暗中下了狠手。

    谁知结果竟是如此?!

    淳于氏手中捧着的蜡烛仍旧未灭,鲜血从旁边滑过,就如同红色的烛泪,零零融化。

    “啊!”现场又响起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

    街口处,几个夜行的百姓路过此处,却看见这样诡异的一幕。

    娶亲的队伍被人拦住,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许多尸首,臭名远扬的丞相李义府手持唐刀,将轿子里的新娘子劈死。

    惨叫声传来,众人连滚带爬跑走,一边儿拼命高叫公差。

    等到京兆府的公差赶到的时候,正见李府的下人们拼命地拉扯着李义府,扶着他上马逃离。

    而在原地,烈火熊熊,几乎将整条街都照亮了,也照出了轿子里美丽而诡异的淳于氏的脸。

    次日,坊间已经传遍了宰相行凶截杀娶亲队伍的流言。

    因要去大理寺,天不亮阿弦便起身,洗漱整理妥当,便催着陈基出门。

    才出门,就见路边行人三五成群,谈论的却都是昨夜丞相杀死娶亲新娘的故事。

    陈基把阿弦拉开,悄悄地问:“这怎么同你所说的那件事有些相似?”

    阿弦心知有异,却不知究竟:“大哥,要不要去府衙打听打听?”

    陈基道:“不必,这种事大理寺的消息最灵通,直接去那里就是。”

    大理寺的杨差官见他两个来到,便将他们拉到房中,说起昨夜之事。

    阿弦跟陈基这才知道,被李义府“杀死”的那个正是他府上的淳于氏,至于迎亲队伍里的其他人,却是子虚乌有,因京兆府的人赶到后,很快大理寺也出动人马,却见满地纸灰乱滚,那着火的花轿却被公差拼力抢出,这才留下唯一物证。

    阿弦道:“哥哥,这队伍从何而来,可知道么?”

    杨差官道:“毫无头绪。”

    阿弦道:“那此事该如何处置?”

    杨差官道:“现在仵作正在查验淳于氏的死因,已经上报刑部,若死因系刀伤,则要先囚捕李义府。”

    阿弦跟陈基对视一眼,陈基道:“李义府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一定会想法子。不过,到底是什么人这样能耐,竟设了如此高明的一个圈套让他中计呢?”

    杨差官冷笑道:“这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何况……又有谁确认是人为设套,还是……的确是冥冥中鬼神有报呢。”

    毕竟此刻坊间已经是“神鬼”故事漫天飞舞,而李义府有事大理寺的老仇人,因此大理寺上下皆都喜闻乐见,几乎拍手称快。

    杨差官八卦了一番,又低声对两人道:“李义府实在猖狂,发生此事,他居然不主动来投案,先前我们派人几次三番,才将他请来。如今正在里头跟少卿等陈述昨夜案发经过呢。”

    说了一番,便带阿弦跟陈基去办妥了剩下的一些琐务。

    这一次大理寺招新,目的便是吸纳新血,于各地的精英捕快之中选了二十人来试用,三个月后再做综合评核,能留任者只有五人,授予正式捕快职位,名字记入吏部。

    两人领了公服,立即试穿妥当,阿弦的衣袍略长些,出门相看,却见陈基的公服却十分合体,越发衬得他体格健壮,通身利落,且神采奕奕,比先前在府衙当杂役时候的颓然打扮不可同日而语。

    阿弦不由笑道:“大哥,这一身儿可真适合你。”

    陈基正也在顾盼自量,闻言回头,见阿弦穿着松松垮垮,底下一截袍摆几乎拖地了。

    陈基笑道:“我说你长得慢,你倒是快些长呢,回头找个裁缝给你改一改。”

    阿弦低头打量:“不妨碍,免得改了后我又长快,岂不是又会小了?”

    陈基哈哈笑道:“你以为你是那过了雨的春笋?一夜之间就可以窜高么?”

    两人正说笑,便听得背后有人一声冷哼。

    看见来人的瞬间,陈基肃然后退,行礼道:“参见相爷。”

    阿弦也看见了,这来人赫然正是李义府——先前听杨差官说他人在大理寺陈述案情,不知为何竟来到此处。

    李义府也不理会陈基,只盯着阿弦道:“十八子。”

    阿弦道:“相爷。有什么指教?”

    陈基听她口吻平淡,心中暗自担忧她惹怒李义府,但转念一想,现在幸而是在大理寺,就算李相爷要发威,也不至于无法收拾。

    李义府道:“昨夜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看得出昨晚的那一场对李义府刺激甚大,他的脸色有些铁青,眼圈儿微微发黑,已经不像是之前在府邸里对阿弦说是“受命于太宗”时候的嚣狂自得了。

    阿弦道:“相爷指的是你截杀了新嫁娘的事吗?”

    这句话指的,却自然不是昨夜。

    李义府只觉心头如被一根针扎入,几乎咆哮:“快说,你到底是跟谁密谋对付我!”

    他竟迈前几步,直奔阿弦。

    陈基见势不妙,忙将阿弦往后一拉,陪笑道:“相爷误会了,我们是今儿早上出门,才听说昨夜晚出事了的。”

    阿弦道:“那次我去相爷的府中,您不是有恃无恐的么,为什么这次吓得如此,可知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李义府怀怒伸出手指,虚空点向阿弦:“我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昨夜是谁暗中设计陷害,我迟早要查出来,不管是谁参与其中,我都会让他们后悔,让他们痛不欲生!”

    阿弦不语。

    李义府紧闭双唇,牙关紧咬,脸颊上的肌肉随之牵动,然后他转身往外,身形居然有些伛偻,右肩略低,姿势古怪。

    阿弦盯着李义府的背影,忽地眼神发直。

    陈基见李义府去了,本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阿弦脸色不对。

    陈基还以为阿弦是被李义府吓到了,便安抚道:“我头一次看见李义府这样气急败坏,且昨夜虽然似是人为,但他却着实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他既要查明,暂时应该不会再对你我如何了。”

    阿弦对后一句置若罔闻,只喃喃道:“是啊,的确是活见鬼。”

    陈基不明白这句。

    但阿弦看的很清楚。

    ——李义府转身离去之时,就在他的肩头,侧坐着一道红色的影子,红衣红帕,红色绣鞋,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裙摆、喜帕、跟那双翘脚都随之摇曳,妖异而诡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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