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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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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袁恕己离开杨府的时候曾说“改日再来拜访”, 杨思俭为之侧目,却也并不当回事。

    谁知这人倒是语出必践。

    其实袁恕己只是因怀疑玄影在杨府周围出现, 故而过来碰一碰运气,能将钱掌柜拿下已经是意外所得。

    在阿弦说太平正在杨府的时候, 袁恕己本能是不信的。

    太平贵为金枝玉叶,杨府却也是将来东宫太子妃的出身之地,大水冲了龙王庙……又怎么可能?

    如果太平真的在杨府,难道是杨思俭阳奉阴违,表面为皇亲,私底下却跟乱党勾结?

    还是说其中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衷。

    但不管如何原因, 倘若此事为真, 杨府就也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忙拉住阿弦, 袁恕己低声道:“弦子, 不可胡说!”

    敏之却笑道:“我听着却有些意思,小十八, 乖乖地告诉哥哥, 你为什么这样说?”

    袁恕己不由撇了他一眼:这人的年纪比自己还大, 比起崔玄暐也小不了两三岁,居然觍颜自称“哥哥”, 脸皮简直其厚如墙。

    阿弦看向钱掌柜。

    袁恕己只当是“运气好”, 碰见了钱掌柜出没,殊不知他并不是偶然路过被发现踪迹, 他是故意的。

    原因是钱掌柜不想袁恕己缠住杨府不放, 他想引开袁恕己。

    因为杨府, 才是他真正藏匿太平的地方。

    杨府之中,杨思俭正跟许圉师对坐,说起先前袁恕己来叨扰之事。

    忽闻听下人来报说袁恕己重又登门,心甚愠怒,喝道:“说我身子不适,闭门不见。”

    下人却又道:“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随他一块儿的还有周国公。”

    杨思俭诧异:“贺兰敏之?他又来做什么,唯恐天下不乱么?”

    正沉吟间,许圉师道:“杨翁,袁恕己此人倒非浪得虚名之辈,之前在豳州所作所为,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之处,今日登门只怕也是有要事,应该并非故意针对,不如且请他进来,看其来意如何。”

    杨思俭道:“他虽然不至于故意针对,但上回擅闯内堂,还冲撞了太子跟小女,实在可恨。”说到这里,因又叹道:“你我同辅佐太子,我也不瞒你,只因犬子迷恋那人,近来又闹得如此,我已心烦意乱,哪里还能经得起此人过来搅扰?更加怕他无事生非。”

    许圉师道:“不必太过担心,今日我在此做个见证,他袁恕己若还敢肆意妄为,我立刻同你一块儿入宫弹劾。”

    杨思俭略一思忖,点头道:“既然许大人如此说了,我便看看他这次又来怎地。”

    顷刻,袁恕己同贺兰敏之前后而来。

    杨思俭道:“周国公,今日可是跟袁大人同行?”

    贺兰敏之一脸的幸灾乐祸,袖手道:“杨少卿不必担心,我只是随着来看热闹的,你们且自便,就当我不存在就是了。”

    许圉师在旁,忽地看见敏之身后跟着一人,正是阿弦。

    许圉师不由面露微笑,却并不言语。

    倒是敏之瞅着他道:“许侍郎也在。”

    许圉师作了一揖:“是,见过殿下。”

    这边儿杨思俭皱眉,又看袁恕己:“袁少卿这次又意欲何为?”

    袁恕己道:“有一样要紧的东西,据说被人藏匿在贵府,还请杨少卿高抬贵手,容我找一找。”

    杨思俭本就窝火,听了这话,越发火冒三丈:“你说什么?”

    许圉师身在局外,性情又缜密,闻言心头一动,忙拽住杨思俭的袖子:“袁少卿所说的要紧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果真是一样物件儿呢,还是……人?”

    杨思俭皱眉不解,袁恕己见他仿佛猜到,因道:“实不相瞒,的确是个人。”

    许圉师喉头一紧,回头看一眼杨思俭,见后者仍未回过味来,因把他拉了一把,拽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杨思俭满头雾水:“许兄,这是何意?”

    许圉师忍着心头骇然,道:“你怎地还想不过来?你倒也是皇亲,难道不知道近来皇宫里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杨思俭道:“皇宫……那当然是殿下,你说这个做什么……”

    杨思俭还未说完,蓦然醒悟,顿时大惊意外:“胡说,这是何意,竟敢怀疑到我的头上?”

    许圉师见他满面惊惑,道:“你对此浑然不知情?”

    杨思俭心惊乱跳:“这又有什么可知情的,殿下失踪,又跟我府有何干系了?必定是这袁恕己故意无事生非。”

    许圉师道:“他一个还未在长安立足的官员,休说跟你并无私怨,就算是有,你是皇亲国戚,他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敢跟你纠缠不休?今日又有周国公跟随,你觉着他有可能来自寻死路吗?不如且想一想,素日里可有什么破绽……兴许是给人趁虚而入,你不知道的地方……”

    杨思俭本来对袁恕己心存偏见,又从想不到太平失踪会跟自己府上相关,如今被许圉师一语点破,杨思俭回顾旧事,脸色渐渐发白。

    许圉师又同他商议数句,两人重新转身。

    许圉师和颜悦色,对袁恕己道:“袁少卿是从哪里得来消息,可是属实?若无确凿线索,这样无故搜寻大臣府宅,可是重罪,袁少卿还当谨慎行事才是。”

    袁恕己道:“多谢许侍郎好言,既如此,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方才在杨府之外捉拿到一名贼人,正跟之前一名贵人失踪案有关。”

    许圉师看向杨思俭,杨思俭定神道:“那此人可招供说了贵人在我府上?”

    袁恕己道:“这倒没有。”

    杨思俭松了口气:“既然如此,袁少卿又为何紧盯着我府上不放?”

    “因为……”袁恕己回头,看向敏之身后。

    许圉师顺着看去,却见袁恕己看的正是阿弦。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杨思俭不再似先前一样冲动,问道:“不知因为什么?”

    这一次,回答他的却是阿弦:“因为景无殇。”

    许圉师暗中观察,又看杨思俭。

    杨思俭面露烦恼之色:“那个……戏子?”

    阿弦道:“他不仅仅是个戏子,这一点想必杨少卿早已经知道,而这一点,也恰是害他身死的致命原因。”

    杨思俭咽了口唾沫,一时不能作答。

    这一次换了许圉师心生疑惑——此事杨思俭跟他说过,无非是杨立迷恋景无殇,但杨思俭哪会容得此事,便要赶那戏子出去,景无殇大概是想不开,于是自缢身亡。

    杨思俭怕此事传出去后有损杨府颜面,对外就只说景无殇单恋一名丫鬟而不得才自寻了短见。

    如今听阿弦如此说,且此中又涉及了太平公主,许圉师便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杨思俭看一眼阿弦,目光有躲闪之意。

    许圉师察言观色,知道杨思俭果然有所隐瞒,他自忖不便再擅自插手,便缄默静看。

    杨思俭骑虎难下,但此事实在太过可怖,未干直接承认。杨思俭便道:“我不懂你这少年是在说什么!他当然不仅是个戏子,还是本府的小厮……他之所以会死,正是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

    杨思俭还未说完,就听门口有人道:“父亲大人,不必再强辩了。”

    脸色惨白的青年出现在门口,竟正是长公子杨立。

    杨思俭皱眉:“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好生养病?”

    杨立道:“我的病大概是养不好了。心病还须心药医……”杨立转头看向袁恕己:“袁少卿拿住的那人何在?”

    袁恕己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杨立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当面儿问他。”

    袁恕己道:“但不知是何种问题?”

    杨立道:“事关景无殇。”

    ——景无殇当初在曲界颇有名气,却因遇见了杨立,不惜隐姓埋名到杨立身边成为小厮,因他善解人意,更得杨立喜欢。

    后来杨思俭隐约知情,只当是儿子风流,倒也罢了。

    直到武后有意选杨尚为太子妃,杨思俭觉着此事终非长久,若传扬出去只怕对杨尚有碍,因此想要打发了景无殇。

    谁知杨立倒是个有情的,不肯就此放手,杨思俭无法,只得从景无殇下手,本以为区区一个下人,该不费什么事,谁知竟错想了。

    景无殇不愿离开杨立不说,且还撺掇着要杨立跟自己一同离开府中,杨思俭哪里容得下这个,便命人将景无殇绑了,狠狠地打了一顿,想让他知难而退,但景无殇居然十分耐的苦,仍是未曾动摇分毫。

    忽然一日,杨尚的贴身侍女暗中告诉杨立,说是看见景无殇鬼鬼祟祟地不知跟什么人私会,杨立只当他是戏子心性,不知跟谁又有私情,震怒喝问,且要将景无殇赶走。

    景无殇被逼无奈,终于说出一番让杨立魂不附体的话来。

    景无殇告诉杨立,他原本曾受过长孙府的恩惠,故而长孙无忌身死后,他也成了不系舟之人,之前投奔杨府,也正是看中了杨家是皇亲的身份,想要伺机行事。

    谁知日久天长,跟杨立假戏真做,故而景无殇想要抽身,之前才劝说杨立跟他一块儿离开长安……

    至于先前他暗中密会的那人,正是不系舟之人,而非什么私情。

    杨立虽然惊怒意外,却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透露出去,景无殇是必死无疑,只怕还会牵连杨府。

    他本想悄悄地料理此事,谁知隔墙有耳。

    杨尚的侍女听见此事,回身告诉了杨思俭。杨思俭震怒忧惧之下,命杨立即刻将景无殇处置妥当。

    杨立道:“那日他扮了女装,为我唱最后一出戏,只怕是有所预感……”

    他的眼神茫然而死寂,呆呆地看向前方,忽然叫道:“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杨思俭怒道:“你还不住口!”

    杨立咬牙顿赤,身形摇摇摆摆。

    从杨立的双眼中,阿弦看到空屋之中,是身着女装的景无殇,他踢开脚下的圆凳,身子悬空。

    挣扎之时,手指抓在柱子上,因用力极大,指甲在柱子上划出数道痕迹,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杨立站在门口,听着里头隐忍的动静,终于痛苦地举起手来,抱住了头。

    此时此刻,杨思俭虽喝止了杨立,杨立兀自哈哈长笑,笑声却十分地凄楚。

    在场之人都看出杨立情形不对。

    阿弦张了张口,本想说人并不是杨立所杀,可是……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吗?

    终于还是沉默。

    钱掌柜,黑衣人,宋牢头,景无殇。这四个人都是不系舟中人,黑衣人替钱掌柜身死,宋牢头被人所杀,景无殇死在杨府。

    钱掌柜的同伴接连死亡,加上满门被灭的惨痛,终究让他失去理智。

    因见杨立供认,袁恕己命人将钱掌柜带进堂中。

    杨立抬头。

    钱掌柜将在场众人统统扫过,冷冷一哼。

    杨立道:“你认得景无殇?”

    面上透出讥诮之色,钱掌柜不答反问:“是你杀了他?”

    此时钱掌柜的声音十分淡然平静,就仿佛问的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钱掌柜问罢,杨立道:“是我害了他。”他喃喃说罢,问道:“那天他私下里偷偷去见的人,是不是你?”

    钱掌柜道:“是我。”

    杨立道:“他可跟你说过什么话?”

    钱掌柜沉默片刻,旋即冷笑:“他说,他不想再欺瞒你,他想退出。”

    像是被人一箭穿心,杨立呵呵而笑。

    他后退一步,想要离开,脚尖绊在门槛上,顿时往前栽倒,晕厥过去。

    杨思俭忙命人将他搀着抬扶入内。

    厅中,钱掌柜却也笑了两声:“生死本有命,气形变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我们自诩是天地间最豁达通透之人,可是到最后,我们却都不懂不通起来,何其可笑。”

    在场的这些人,杨思俭,许圉师,袁恕己,贺兰敏之,杨立……都不懂钱掌柜这话的意思。

    除了阿弦。

    之前拿下钱掌柜后,阿弦曾清楚地看到这男子跪在地上,痛苦绝望哀嚎。

    他厉声叫道:“不要再跟我说什么生死本有命,我要他们付出代价。”走投无路,伤心欲绝,像是在指责老天的不公。

    对钱掌柜而言,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是牢记于心的不系舟的宗旨,都无法掩盖抹淡失去至亲跟同志的痛苦。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但他的惨痛经历,令他无法释怀,他已无法庄周梦蝶,而成为了一只坚硬的茧,在牢不可破的苦难跟痛楚之中,永远无法成蝶。

    所以说,绑架太平并非不系舟的本意,而是钱掌柜自己的意愿。

    他不惜违背教义宗旨,就如同景无殇为了杨立,也不惜要选择脱身逃离一样。

    事发之后,长安城里外都在悄然紧密地找寻太平,但凡有丝毫可疑的府邸都会被搜查的掘地三尺,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身为皇室宗亲、且女儿又将是未来太子妃的杨府,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而钱掌柜将藏匿太平的地方选在杨府的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因为景无殇。

    景无殇不明不白死在了杨府,杨府又是举足轻重的皇亲国戚,若太平被藏在杨府,或者出了意外,这样才是一件旷世奇闻,杨思俭也必然百口莫辩。

    钱掌柜一箭双雕:一来报复了武皇后,二来也算是为景无殇报了仇。

    此时,杨思俭见事情都已说穿,沮然垂头。

    许圉师匪夷所思之余,不禁苦笑。

    袁恕己想不到这背后竟还有如此离奇的故事,定了定神问道:“你果然将殿下藏在杨府?”

    钱掌柜冷冷地瞥着他:“你们不是已经洞察明白了么?何必问我?”

    杨思俭方也反应过来,若说被不系舟的人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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