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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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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谁在?”

    宦官道:“有户部的许侍郎,还有吏部的崔天官。”

    敏之“啊”了声:“巧了,都是熟人。”转头看阿弦,却见阿弦面无表情。

    宦官也多看了阿弦一眼:“这位就是就是殿下新近收的那位伴当?”

    敏之道:“是啊,这就是小十八,你看他如何?”

    宦官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啧啧赞叹道:“真是一表人才,年纪虽然不太大,看着怪喜人的。难怪入了殿下您的眼,也是他的福分。”

    敏之笑道:“是谁的福分还不一定呢,当初我可是费了点力气才把他抢过来的,算来该是我的福分才是。”

    宦官惊地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话从何说起。”

    敏之道:“怎么使不得?你知道我是从谁手里把他抢过来的……”

    尚未说完,里头一名小太监出来:“娘娘叫传周国公。”

    敏之方才噤声,只对阿弦道:“丑媳妇终要见公婆,小十八,走吧?”

    阿弦随着敏之迈步进了含元殿,耳畔听不见任何响动,就仿佛行走于无人之境,正走间,听敏之道:“哟,许侍郎,崔天官。”

    阿弦这才抬头,果然见前方两人并肩而来,正是许圉师跟崔玄暐,两人听敏之招呼,双双止步作揖。

    敏之道:“有什么要紧事?”

    许圉师笑呵呵道:“我只有一件小事来禀奏娘娘,正巧儿天官也在。”

    敏之道:“那么是天官有要事?”

    崔玄暐道:“并非如此,只是先前皇后传召罢了。”

    敏之穷追不舍地问:“传你干什么?”

    崔玄暐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看向阿弦:“皇后有些旧事询问而已。”一点头,同许圉师两个出外。

    敏之回头看他:“这人,多说一句话就像是会死一样。”

    然后又笑:“真是无奈,偏偏我吃他这套。那些整天在我耳畔聒噪的,我还嫌烦呢。”

    阿弦本绷着心冷着脸,听他自怨自艾了这两句,却忍不住“嗤”地笑了。

    敏之也笑道:“你是不是觉着我贱?”

    阿弦摇头:“我跟殿下是一样的,嫌你岂非就是嫌我自个儿?”

    敏之愣了愣,然后笑道:“不错啊小十八,跟我一样有眼光,这才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被敏之这一番搅扰,阿弦先前过于沉冷的心境又有些微转变。

    两人复往内走了片刻,敏之住脚,往上行礼道:“敏之参见皇后娘娘。”

    阿弦站在他身后,抬头只看见敏之的背影,犹如屏障遮住视线,几分安全感。

    有个温和的声音道:“不必多礼。”又问,“你把人带来了吗?”

    阿弦愣住了。

    原本因听说了太多有关武皇后的传说,而且,除了李贤跟太平口中曾提过皇后的些微“好处”外,其他的版本之中,皇后多半是刚硬而无情的。

    但是这会儿阿弦所听见的声音,却带着一抹类似暖和的笑意,听着十分亲切,毫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感觉。

    敏之道:“已经带来了,小十八,快点拜见皇后娘娘。”

    敏之侧身,于是阿弦眼前便开阔了。

    她身不由己地抬眼看去,目光越过光可鉴人的地面往前,起伏的丹墀,横陈的案几,目光爬过那些累积堆叠的奏折文书,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然后还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容颜,她的目光就像是漫溢的水流一样,哄然散开,闪烁晃动,无法凝聚。

    “小十八?”敏之呼唤提醒。

    一阵头晕,就像是盯着太阳下的波光粼粼白光晃动地水面看了太久。

    阿弦定了定神,缓缓跪地:“参见皇后娘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犹如老鸦聒噪,嘶哑的不成体统。

    上头那人并未回答,一瞬却似千年,然后她似乎笑了一声:“往常只听人说了好些这孩子的故事儿,却想不到果然竟这样小。你免礼,抬起头来好好地让我看看。”

    阿弦觉着自己的脖子都已经僵了,抬头的时候,甚至听见颈骨咯吱咯吱的声响。

    眼前又是一阵白光闪烁,于那一团的光中,武皇后的脸就像是从水底浮现,一寸寸清晰起来。

    这是一张明明陌生,却又有几分眼熟的脸。

    翠眉明眸,凤颊朱唇,虽有些年纪,却不减惊人的美貌。

    她身着一件淡翡翠色的缎服,领口用明黄跟朱红的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越发显得整个人雍容高贵。

    如果不是知道她就是当朝的皇后,只看容颜跟打扮,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妇人,或者后宫的寻常妃嫔而已。

    阿弦茫然地望着武后。

    与此同时,皇后却也仔细地打量阿弦,那双明睿过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但是很快,她又轻轻地笑了声:“敏之,你去看看太平,自从她醒来后常常念叨你呢。”

    这当然是让贺兰敏之回避的意思。

    贺兰敏之道:“我也正想去看看太平呢。”回头看一眼阿弦,“小十八,好生回皇后的话,可别胡言乱语地丢我的脸。”

    阿弦道:“是。”

    武后只笑了笑,并未说话。

    敏之去后,武后从桌后起身,她走前一步,却又停下:“你可知道……从你来长安的那一天,你的名字就不停地在我耳旁聒噪?”

    此时的声音,已没了先前跟贺兰敏之说话时候的温和,依稀透出几分不动声色地威严来。

    阿弦无法回话。

    武后道:“我曾经十分好奇,到底‘十八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从在明德门打了李洋开始,就一直不曾消停,直闹的李义府被贬官流放,许敬宗也不免牵连,如今,更加变本加厉了。”

    阿弦道:“我不懂娘娘的话。”

    武后道:“你当然会懂,你在明德门说的那些话,其实不错,我很喜欢。但是你做的那些事,我实在是不喜。甚至于一度以为你是什么人寻来,故意同我作对的。”

    阿弦道:“就凭我么?”

    武后一愣,继而笑道:“不错,的确就凭你。”

    阿弦摇头道:“皇后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野小子,一个亲人俱丧的孤儿,卑鄙如尘,一无是处,如何能跟皇后作对?”

    武后道:“你虽来自小小地桐县,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更非一无是处。”

    阿弦呵呵笑了两声。

    武后细看她表情,心中有种异样之感,这少年面对自己的时候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样恭敬到谨小慎微的地步,反透出几分“不以为然”地疏离轻淡来,但奇怪的是,武后并不觉着这种近似轻慢的态度令她不快,甚至……

    嘴角一挑,武后道:“此刻见了你,才明白敏之为何竟对你另眼相看。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

    阿弦听见“有趣的孩子”之时,像是有人在心头用力抽了一巴掌,颤巍巍地疼得很。

    阿弦淡淡道:“多半是周国公见过太多聪慧可人的,乍见我这等卑微蠢笨的人,便觉一时新奇而已。”

    “哈,”武后赞道,“你虽年纪小小,却难得地狡黠理智,比那些所谓聪慧可人者不知高明多少。”

    阿弦牵了牵嘴角,笑不出来。

    这边儿武后吁了口气,方敛笑又问道:“好了,言归正传。你是怎么知道太平失踪,又是如何找到她的藏身之地的?”

    果然如贺兰敏之所说,阿弦照本宣科道:“偶然听周国公提起公主失踪之事。”

    武后哼了声。

    阿弦继续背诵:“至于如何找到公主,也是周国公曾说过杨府里有一座奇异的小楼,故而记下,误打误撞果然找到公主,也是公主洪福齐天所至。”

    武后道:“这些话,是敏之教你的?”

    阿弦噤声。

    武后道:“才来长安不出数月,就得周国公的青眼,跟卢照邻友朋相称,户部侍郎为你美言,东宫太子亦印象深刻,甚至还结识了沛王跟太平……掀翻了李义府,撼动了许敬宗,搅得半个长安不得安宁,试问天底下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而这样的人,又怎能算得上卑微蠢笨?”

    阿弦哑口无言。

    武后道:“你总不会以为,有这样一号人在长安城,我竟会放之任之,一无所知?怎么……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阿弦忽地想起方才同敏之入内之时,遇见许圉师跟崔晔之时,——敏之问两人何来,崔晔的回答。

    一刻沉默,阿弦道:“娘娘想知道我是如何找到公主殿下的么?”

    武后道:“不错。我想听真话,而不是那些鹦鹉学舌的假话。”

    阿弦道:“我只是怕说出来后,娘娘不信,反会降罪于我。”

    武后道:“你有什么骇人听闻之语,只管说来,我自会断定真假。”

    阿弦点了点头:“娘娘明鉴万里,当然什么也躲不过您的双眼。”

    武后皱眉:疑心这孩子是在嘲讽自己,但……区区一个小小少年,怎会有这样的胆量?武后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阿弦道:“我之所以知道公主被藏匿于何处,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个人告诉过我,那个人,就是死在杨府的景无殇。”

    武后虽然含笑,眼神却凌厉起来:“景无殇已经死了,如何还能告诉你?”

    阿弦道:“死亡并不是终结。”

    武后皱眉:“你是何意?”

    阿弦道:“娘娘明鉴万里,如何不知道我的意思,死亡并非终结,死人也可以说话的。”

    阿弦的声音极平静,也并不高,武后却脸色大变,她盯着阿弦道:“你在说什么。”

    此时此刻,那一声“明鉴万里”又传入耳中,武后终于明白,方才她并非错觉——这少年的确在嘲讽她!

    混账……

    从没有人敢如此!

    心中怒涛掀起波澜,面上却反而露出一抹笑意:“你说下去,死人……怎么说话?你又如何知道?”

    直到此刻,阿弦也才感觉到武后跟那些普通的贵妇跟后宫妃嫔们的不同之处。

    或许是这人太擅长隐藏,初次相见,仿佛是个很好相处的和善的妇人,但是从方才开始,武后身上的气息陡然变了,那股肃杀淡冷的慑人气势从她身上蔓延而出,让阿弦窒息!

    她也见过许多异样之人,比如独特如袁恕己,嗜杀忍性似蒲俊,温和宽厚似崔晔,盛气霸道如敏之,但迄今为止,从未有一个人如此刻的武后异样,给她这样强大的近乎无法抗拒的压迫之感,让人在她面前,几乎忍不住地……只想跪拜求饶。

    阿弦低声道:“皇后若是不信,我便不必说下去了。”

    武后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我让你说下去,你就说下去,谁许你强言抗辩了?”

    阿弦道:“我所说的话,娘娘只当是我在胡言乱语,娘娘并非本心要听我说下去,只是想看我的笑话而已。但是……”

    阿弦略微一停:“如果您知道我是如何长大的,如果您知道我所经历的那些,您就不会用这样戏弄的口吻,高高在上地等看我的笑话了。——您所看不见的,不代表就不存在,您所不知道的,不代表就不可能,就像是我并不懂皇后娘娘的为人,觉着您所做的匪夷所思一样,皇后不懂我所说所做,又有什么稀奇?”

    虽然竭力克制,仍情难自已。

    武后双眼中的愠怒本来已经蓄势待发,听到这一番话,却皱眉道:“你觉着我所做的什么匪夷所思?”

    阿弦对上武后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娘娘引以为傲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遥不可及,无法明白。”

    武后想了想,旋即大笑出声:“十八子,你这是在奉承我呢,还是又在大胆嘲讽?”

    阿弦道:“我的想法如何不重要,对娘娘而言只是蛛丝尘埃,又何足挂碍。”

    眼底重又泛出笑意,武后走下丹墀,缓步向阿弦身边走来。

    阿弦的脚下挪动,正要退后,却又止住。

    武后负手走到她的跟前儿,从头到脚细细相看:“你果然是个有趣之极的人,年纪小小,却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见地……”武后叹了声,声音无端多了几分柔和:“你从小儿定然吃了许多苦。”

    阿弦一震。

    武后侧身相看:“锦衣玉食不知寒温而生者,断然不会有你这样的心怀跟见地。”她的语气里竟有几分叹息,跟仿佛是阿弦错觉的怜悯。

    武后之前的雷霆怒火,忽然消弭于无形。

    阿弦愣怔中,嗅到武后身上有种淡淡地独特的香气,这种奇异的气息,让她的神智一时又有些恍惚起来。

    ——“好孩子,好孩子……”那张脸在眼前晃动,笑吟吟地声音,满是宠溺。

    她伸出手来,在婴儿的身上轻轻地拍抚,大概是腕上的镯子撞在一块儿,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种抚慰之下,孩子呢喃了几声,复又沉入睡乡。

    阿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这样的一幕场景。

    这样温馨而美好,她虽然从未见过那“婴儿”,却知道,那就是她自己。

    而拍抚哄着她入睡的,正是面前的这个雷霆雨露不定的女人。

    之前听李贤说起皇后偏爱太平的时候,阿弦心里略有些酸酸的,却不肯全信。

    因为听说了太多皇后的“恶行”,她想象不到这个女人,会有什么温柔的一面。

    直到此刻才知道她是大谬了!

    武后垂眸相看,而阿弦对上这双眼睛的时候,耳畔又响起那婴儿满足而舒适地呢喃之声,呀呀诱惑似的,阿弦身不由己往前一步,靠武后更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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