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榻上,阿弦猛地打了个哆嗦,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蹭蹭倒退,背抵在墙上。
旁边玄影受惊,猛地跳起来,前爪搭在榻上。
阿弦忙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想到方才梦中所见、以及最后魏国夫人那有些惊悚地回头直视,心兀自怦怦乱跳。
她在梦中看见魏国夫人的鬼魂游走在深宫,还试图唤醒高宗,但贺兰氏好像也发现了她?
这个梦境已经超越了诡奇的程度。
清晨起身,草草吃了早饭,阿弦仍回户部。
果然王主事一早便到,问起昨日阿弦因何缺席,阿弦便编造了个理由,不敢便说是给周国公揪了去。
才回库房,黄书吏飘了过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十八弟,昨日怎么样了?”
阿弦道:“什么怎么样?”
黄书吏笑道:“不要瞒我,昨日我听见袁少卿说喜欢你,难道你竟无动于衷。”
阿弦道:“你怎么这样可耻,偷听别人说话。”
黄书吏摇头晃脑道:“这个怎么是偷听,读书人做的事,叫做窃听。”
阿弦嗤之以鼻。
黄书吏却又笑问:“我说袁少卿是不错的,难道你叫人家碰了一鼻子灰去了?”
阿弦被他一再追问,想到昨日的情形,心有余悸。
就在发现袁恕己早知道她是女孩儿后,有些感觉就变了。
比如在此之前,如果袁恕己会握住她的手或者揉揉她的头,阿弦都会随他为之,因觉着彼此打打闹闹地无伤大雅。
当初在豳州桐县的时候,一个衙门里的公差们还会经常如此呢,好的时候嬉笑打闹,不好的时候吵得脸红脖子粗,彼此过招切磋的时候也有。
故而这对阿弦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今日得了黄书吏的提醒,又回顾袁恕己往日对自己的种种,阿弦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袁恕己……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些?
就在阿弦从梯子上掉下来,他抱住她不放之时,阿弦确信有什么不对了。
在他双目灼灼靠近之时,她的心中已警铃大作,本能地想要逃之夭夭,这种情况实在是陌生且又有一丝尴尬,阿弦有些无法应付。
但袁恕己将她的退路都封死了。
“我喜欢你。”
他竟是怎么说出来的。她虽然的确是个女儿身,但心里从来当自己是个男孩儿,除了偶尔跟陈基相处之时会有些许女孩子的自觉,对其他人从来一视同仁。
尤其是袁恕己,最初她可是以小下属的身份跟随,一开始袁恕己对她也不算很好,只是日久天长地才彼此信任,但……绝不是这种。
汗毛倒竖的感觉,阿弦瞪了袁恕己片刻,结结巴巴道:“我、我也喜欢少卿,喜欢阿叔,这……这有什么可稀奇,不必说出来。”
她并没有给袁恕己补充解释的机会,已经离弦之箭般窜出了库房。
见黄书吏只管打听,阿弦道:“你真是个八卦之鬼,又问我做什么,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不在场看着。”
黄书吏道:“我哪能那样失礼?”
阿弦白了他一眼,入内整理档册,黄书吏却始终跟在身后。
两人闲话片刻,阿弦忽然想到一件事:“昨日你说你不能离开这书库,也不知原因?”
黄书吏道:“正是。”
阿弦道:“那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书库?单单地就在这里,而非什么别的地方?”
黄书吏语塞,片刻道:“我只隐约记得自己在这里做事,大概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阿弦虽问的是他,心里却想的另一件事,沉吟道:“若是人不幸离世,而鬼魂不知道自己已死的话,那么……好像可以猜到魏国夫人的栖身之地了。”
昨日贺兰拼了命也要带她出来,一无所获。
今日也不知如何。
阿弦因想通了魏国夫人这一节,不忍憋在心里,只是若去相助贺兰,这边儿的库房营生也都要撇下了,才挨了一顿骂,若变本加厉再来一次,只怕不妥。
何况如果告诉了贺兰,以他的性格,或许要立即进宫又怎么说……皇宫对阿弦来说到底算是禁忌,非到万不得已不愿踏足。
上次幸而崔晔在场,若是赶在他不在的时候,又冒出了萧淑妃般的厉鬼,那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怕什么便来什么,阿弦正打定主意,外头周国公府就派了人来,还是跟阿弦昔日相识的。
家奴慌道:“殿下醒了后,就吵嚷着要见你,还跟夫人大吵了一架呢,十八弟,快随我们走一趟,迟了的话家里头只怕鸡犬不宁,鸡飞狗跳了。”
当下忙拉着阿弦往外,正王主事经过,见状又惊又怒,跑过来喝问。
周国公府的人哪里是吃素的,便道:“什么人,也敢拦着我们殿下请人!”
阿弦见王主事脸色发黑,忙将两位劝止,又对主事解释道:“是周国公府上有紧急要事,回来后再向您请罪。”
原来昨儿贺兰敏之喝了药,昏沉睡到今日方醒,他兀自惦记着那件头等大事,自先问阿弦何在,得知被遣了回家后大怒。
杨尚道:“殿下,这会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您的一言一行要格外注意,先前把梁侯府的马车给撞翻,几乎惹出□□烦,若非陛下宽宏,这会儿哪还容得您,休要再生事端了!”
敏之冷笑道:“什么风雨飘摇,一言一行的,我只恨没有将他撞死。”说着不理杨尚,即刻命人传阿弦前来。
阿弦被众人簇拥进府,入内参见敏之。
敏之并不啰嗦,指着她道:“小十八,昨儿我叫你做的你可没干成,今日怎么说?”
阿弦的眼前又出现贺兰氏懵懂悲伤的脸,无助地叫着高宗,偏后者都不知她的存在。
丹凤门口。
宫中的侍卫见周国公贺兰敏之一身素服急急而来,各自凛然。
只是却都不敢得罪,一个个低头垂首,恭送贺兰敏之入了大明宫。
里头的宦官们见状,早一步步冲进去报信。
敏之领着阿弦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蓬莱宫。
阿弦本来有些担心会跟皇帝陛下碰面,但这数日因为魏国夫人的死,高宗略受惊吓,又怕触景伤神,便暂时搬离殿中只静静地保养。
倒是省了些麻烦。
敏之领着阿弦而行,今日的他比昨日多了冷静沉稳,叫了个小太监来,且走且吩咐说:“我有要紧的事要见陛下,待会儿再去拜见皇后娘娘,你去看看娘娘在何处,将我的话报上。”
眼见蓬莱宫在望,敏之望着殿门口,喃喃道:“小十八,不管看见了什么,一定都要告诉我。”
阿弦起初还不确定,虽然在梦中见到贺兰氏的鬼魂徘徊在宫中,又从黄书吏那里听说死去的魂灵多半会在原地逗留,所以才陪着敏之过来一探究竟。
不过今日只有敏之在身旁,她心里其实也略有些慌张,如果只是贺兰氏就罢了,最怕的是再出一个萧淑妃那样儿的,都不知如何应付。
两人各怀心事,进了蓬莱宫。
敏之先是四处凝望,虽知道不可能,仍是徒劳地找寻,最后却将目光投向阿弦。
这是他最后跟唯一的希望了。
阿弦从外到里走了一遍,也并未发现贺兰氏的影子。
正在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在眼前的那张桌子上,忽然围坐了三个人。
分别是武惟良,武怀运,以及……正在巧笑倩兮的魏国夫人贺兰氏。
阿弦看呆了。
敏之立即发现异常:“是不是妹妹?”他着急地握住阿弦的手臂。
阿弦顾不得回答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场景,见三人互相寒暄,武氏兄弟奉上食物,阿弦望着那名贵的宫中糕点,几乎忍不住叫道:“别吃!”
贺兰氏却一无所知,仍是喜滋滋地。
毫不意外地,贺兰氏口喷鲜血,往后倒下。
阿弦忍不住捂住双眼,不敢再看下去。
等她反应过来,对上的是贺兰敏之审视的眼神:“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阿弦惊魂未定:“我看见了……案发那日的情形。”
贺兰敏之愣怔,继而忙问:“真的是武惟良武怀运毒死的妹妹吗?”
阿弦小声道:“我看他们热络地奉酒食给夫人了……”
敏之苦苦一笑。
阿弦道:“殿下,您为什么想要再见到魏国夫人?”
敏之奇怪地看她一眼,他的双眼仍是涂描过的红:“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阿弦正也苦笑,眼前那倒地的贺兰氏忽然慢慢站起来,她看看身上,忽然又抬头叫道:“陛下,陛下!”
阿弦看愣了,不知是人是幻。
敏之察觉异样:“又怎么了?”
阿弦无法回答,只是跟随贺兰氏往内。
一切仿佛是昨夜梦中重现,只不过这次高宗不在,阿弦看着贺兰氏左冲右突,甚是绝望,忍不住道:“你找陛下做什么?”
贺兰氏正要再往内殿翻一遍,闻言回头。
目光相对,阿弦道:“是,我能看见。”
贺兰氏呆呆地看着她,忽然飘近过来:“十八子,能看见我?”
阿弦点头,贺兰氏看看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意:“太好了,我找不到陛下了,你帮我找一找。”
这会儿敏之在旁,双眸圆睁:“你在说什么?是跟妹妹说话么?”
阿弦道:“是。”
未曾找到的时候,敏之千方百计也要寻到,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反而迟疑了。
阿弦道:“您怎么了?”
敏之喃喃:“我不知道,也许,我是不敢见到她。”
两人说话之时,贺兰氏便打量敏之,道:“哥哥怎么不理我,难道还在生我的气?”
阿弦心惊,就将这话转述给敏之。
敏之听罢,双眼越发红了,忙叫道:“没有!我没有!”
贺兰氏得意道:“我也觉着兄妹无隔夜之仇,哥哥你放心,等我当了皇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啦。”
阿弦不言语。
敏之催促道:“你怎么不说了?妹妹说什么?”
阿弦见左右并无闲人,便小声地又说了一遍。
敏之脸色雪白,倒退回去。
贺兰氏却欢天喜地道:“陛下呢?快帮我找陛下。”
阿弦道:“夫人……”
贺兰氏道:“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找到陛下,你是哥哥身边的人,我自亏待不了你。”
阿弦深吸一口气,望着这“鬼”娇艳的脸孔,竟无法开口?!
直到敏之道:“她想干什么?她、她在说什么?”
阿弦盯着他的衣角:“夫人说云绫姐姐偷懒,殿下的衣裳都弄得不成样子了,进宫也不知换一换。”
敏之想笑,眼中的泪却大颗大颗地滚了出来。
此时贺兰氏因找不到高宗,便怒发道:“武媚,是不是你把陛下藏起来了?你给我出来!”
阿弦低低道:“夫人。”
贺兰氏道:“你只管叫嚷什么?”
阿弦道:“夫人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吗?”她指向那张桌子。
贺兰氏诧异回头,看见了阿弦先前所见的那一幕:那个“自己”毒发倒在敏之怀中。
伸手在自己嘴角一抹,手上鲜血淋漓。
贺兰氏踉跄倒退:“我死了?不,这不可能!”随着她所见不同,眼前的场景也随之不同,不再像是之前一样生机勃勃,反而显得有几分万物肃杀。
甚至连敏之也察觉殿内的气息同方才不一样了。
“妹妹……”敏之喃喃。
贺兰氏忽然叫道:“是武媚,是武媚!”
阿弦道:“夫人,你在说什么?”
贺兰氏一边咳血,一边大叫:“是武媚娘她一手策划的,是她害我死的,我要告诉陛下去,让陛下为我做主!”
敏之问道:“妹妹在说什么?”
阿弦后退一步又站住,却不回答。
“陛下,可是我找不到陛下,”贺兰氏茫然站住,最后她转头看向敏之:“哥哥,我现在才知道,我想得到的一切是多么可笑。”
敏之盯着阿弦,着急问道:“怎么,发生了何事?”
他左冲右突,张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在他周围明明并无阻碍,可对他而言,却好像是一张看不见也碰不着的网,将他困在其中,因为无形,便更加牢不可破。
贺兰氏长叹一声,往门口方向而去。
“妹妹!”敏之仍在徒劳地想要找到什么。
直到阿弦道:“殿下,她已经走了。”
离开大明宫后,阿弦精疲力竭,也不顾敏之正在旁边,靠在车壁上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敏之垂头抱臂靠在车厢旁边,一声不响。
谁知正睡着,就听有声音道:“可是真的?”
另一个道:“谁说不真,这崔府最近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为何总是屡屡出事?”
阿弦听所是崔府,早情不自禁睁开眼伸了脖子,又探头不耻下问:“敢问崔府是什么事?”
路边上那闲话的两人先是被吓了一跳:“方才听说崔家的少夫人病重了,听人说是个什么不治之症!”
另一个道:“先是传说崔侍郎遇伏身亡,后来好不容易顺顺利利回京,夫人偏又出事,果然该找个好些的风水师傅看看。”
阿弦听得分明,那一股困倦之意荡然无存,即刻对车夫道:“快快停车,我要去南华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