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袁恕己喉头一动,阿弦神色微变,若是崔晔并未回府也不在吏部,却又去了哪里。
阿弦问:“会不会去了平康坊?”
袁恕己道:“不会,那边儿我也派了人,而起他知道这会儿不能回那里。”
“那么会去哪?”心里的不安加重,“会不会是被周国公……”
袁恕己摇头道:“不会!你要相信,以崔晔的身手,区区国公府还不会困住他。”
话虽如此,却也不禁暗中忧心。
外头风裹着雨,哗啦啦一阵紧似一阵,将夏夜的燠热席卷一空。
阿弦因手上有伤动作不便,袁恕己便把汗巾浸了热水拧干,好歹叫她擦了擦头脸,又换了一身衣裳。
经过这一场忙乱,早已经过了子时。
外头却始终没有崔晔的消息,若不是怕贸然出外坏了他的事,阿弦早按捺不住。
但在丑时将到,终于有差官急急赶了回来,报说:“外间有吏部的人来到,说是天官已回到吏部。”
袁恕己闻听,那提了半宿的心才算放下,忙回来告知了阿弦,又道:“我说不会有事,早叫你睡,偏要撑,别熬出病来。”便叫她在里间那胡榻上安歇。
阿弦小心地抱着玄影,将它先放在榻上,回头问道:“少卿如何安置?”
袁恕己道:“可惜这榻有些小,不然就……”
话一出口,蓦地醒悟这会儿彼此都知道阿弦是女儿身,已经不适合再如之前一样肆无忌惮地跟她玩笑了。
“我在外头,给你守夜。”他及时停口。
幸而阿弦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只是迟疑着问道:“少卿,什么时候能见阿叔?”
袁恕己问道:“你见他做什么?”
“我、我有话想问他。”
“什么话,问我不是一样的?”
阿弦想了会儿:“……我其实是担心阿叔,不知他怎么样了,另外,还有虞姐姐也不知怎么样了。”
袁恕己道:“你不必担心他,崔晔是极有主张的人,你看先前发现你不见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竟不慌不忙,即刻想好了前后进退之法,他既然肯插手,当然也有全身而退的法子。至于虞娘子……”
皱眉,对上阿弦的目光,袁恕己道:“不怕,如果她还在国公府中,周国公的目标是你,不会为难她的。”
阿弦默然:“我只怕周国公迁怒。”
袁恕己道:“今晚上有些仓促,明日再探听,若确信她还在周国公府,我陪你去要人,毕竟如今虞娘子已经不是他家奴婢了。是你的人,且周国公备不住还指望着用她做点什么呢,暂时她该是安全的。”
阿弦点头。
袁恕己道:“别想太多,养精蓄锐,明日要吵要打,才好行事。”
此时距离天明只有一个时辰多点儿,阿弦因今日经历了太多事,精神跟体力都有些不支,入内躺倒,紧靠在玄影身旁,很快入了梦乡。
那时候未曾入夜,风雨也还未起。
——“殿下,您……您想做什么?”
——“你猜我想做什么?”
周国公府,堂中。
虞娘子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受伤的玄影,惊慌地望着斜倚在胡床上的敏之。
可更让虞娘子心中不安的却并不是敏之,而是在他身旁坐着的那个打扮古怪的番僧,她的目光掠过番僧手中摩挲着的骷髅,没来由地觉着寒气阵阵袭来,竟叫人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战。
与此同时,被抱在怀中的玄影却狂吠了起来。
之前周国公府的侍卫前去平康坊捉人,虞娘子察觉异样,不肯跟随,那些人便欲强行带人离开,谁知惹怒了玄影。
玄影猛然窜起,冷不防便咬伤了其中一人,领头侍卫见状,一时情急,出手相伤。
玄影负伤,本艰于动作,可是此时却一反常态,向着虞娘子跟前身侧狺狺狂吠。
这当然是因为有人欺身,故而才防卫威吓。
可虞娘子看着“空无一物”的身侧。
她毕竟是个曾经历过的,又因为那股透骨的寒气阵阵侵袭,虞娘子心生不祥,忙把玄影抱了回怀中。
拥着黑狗儿毛茸茸的身子,心口才又略觉苏缓,感觉到一丝暖意。
此时,那番僧道:“殿下,这只狗能不能送给我。”
虞娘子一惊,敏之也有些诧异:“上师要一只狗儿做什么?”
番僧道:“这畜生极有灵性,它的血也是上品,我可以将它加在金丹之中,助我修炼。”
虞娘子抱紧了玄影:“不行!”
敏之却并未看她一眼,只对番僧道:“只要你帮我达成所愿,这只狗自然归你。不过现在不能杀它。”
“当然。”番僧并未坚持。
敏之又道:“不过虽然我素来听闻上师的过人手段,但却不曾亲眼见识过,不知在施法之前,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
番僧道:“这也不难,但这需要一个‘人’。”
这句话中的阴冷气息让人极为不适,随着话音刚落,虞娘子也有一种冰冷窒息之感。
忽然,被抱在怀中的玄影呲出利齿,蓦地向着虞娘子身侧探头出去,仿佛在撕咬什么东西。
“玄影!”虞娘子惊悸之极!但她毕竟不是那种寻常的小妇人,竭力把玄影抱回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乖,别动。”
敏之垂眸看看她,忽道:“这个人我也还有用。”
此时,外间云绫带着两个丫头进来上茶。
敏之扫过几人,忽然指着其中一个丫头道:“这个如何?”
番僧道:“甚好。”
那丫头忽然被点,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原地。
云绫惊疑道:“殿下?”
敏之道:“她留下,你们退下。”
云绫心知不妙:“殿下……”
敏之冷冷瞥她一眼:“滚。”
此刻,番僧的手掌摸索着那骷髅乌亮的天灵,口中念念有词。
毕竟是常伺候在侧的,对敏之的性子略有知晓,那被留下的丫头不安起来,跟着后退两步,然后跪倒在地,磕头道:“殿下饶恕。”
才叫了几声,声音戛然止住,贴在地上的手指奇异地开始伸展,抖动。
虞娘子近在咫尺,却见那丫头的脸色从正常到迅速地转作白里泛青,脸上肉皮也似在颤动不休。
而玄影呲着牙瞪着对方,不顾身上的伤,两只前爪紧紧抓地。
终于,那跪地的丫头猛地一仰头,双眼已经没了瞳仁,尽数转作惨白色。
虞娘子咬紧牙关,浑身冰凉,似乎知道将发生什么,她只能拼命抱着玄影,生恐一松手它就跑了出去,又怕一松手自己也会受不住而倒下。
最后,那丫头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手足跟身躯都有些奇异地扭曲着,从背影看来,就像是一个被粗鲁拙劣缝制的人形布偶之类。
虞娘子已经不敢再看,深深低头,将脸贴在玄影额头上。
玄影却仍死死地盯着那丫头,在黑狗儿的眼中,它所见的当然不是什么“丫头”,而是一个精瘦诡炼的异鬼,因占据了人的躯壳,得意洋洋地伸出手臂,打量这幅新皮囊。
就像是经受不住这新鲜皮囊的诱惑,异鬼猛地低头,向着那血肉饱满的手臂上啃落,竟生生地咬下一口肉皮,欢天喜地地嚼吃了起来!
玄影蓦地狂吠!
在敏之跟虞娘子的眼里,自然是那丫头自己在啃食自己的臂膀。
“她”不觉着疼,反而满面狂喜似的。
敏之皱眉道:“这是干什么?”
番僧用胡语呵斥了一句,那“丫头”才停止了自残,却仍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着唇上的血。
番僧对敏之道:“这一次附身的是早就炼化的野鬼,已不知做人是什么样的,所以才这样举止反常,如果是令妹的话,当然不至于这样粗鲁。”
就在此刻,那被附身的丫头回头,看向身侧的虞娘子跟玄影。
虞娘子因先前听见异样响动,情不自禁看了一眼,正看见那骇人一幕。她无法按捺,浑身颤抖,只好把头深埋下去。
玄影却哪里容得了这个,恨不得上前撕咬起来!
那“丫头”饶有兴趣地盯着玄影,然后一歪一扭地走了过来。
一“人”一狗对峙之中,“丫头”忽然双臂一张,躬身伏背,向着玄影露齿嘶叫!
“啊!”阿弦大叫一声,挺身坐起!
她尚未清醒,挥手乱打,正惊魂无措,手腕却被稳稳地握住。
“阿弦。”有人唤道。
恍恍惚惚,就像是回到了周国公府里,那穿风透雨飘来的救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