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的口供,陆芳仍在追询。
袁恕己又问十八子:“你既然跟她相熟,以她的性子,可会杀死小丽花?”
这句却似白刃刺心,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看袁恕己,目光又溜向旁边那一袭血衣。
袁恕己顺着看去,却误会了十八子的意思:“我方才问连翘可曾见过此物,她也坚称并未看见过。”
听了此话,十八子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双颤抖带血的手,当下再也待不住,便拱手道:“大人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告退了。”
袁恕己一愣,他本还有别的话,可想了想似已说了不少,何况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于是只叮嘱道:“也罢,你去吧,不过你若在外头打听到什么消息,记得务必要来通知本官,可记住了?”
十八子抬头,同他目光相对,终于应道:“小人遵命就是了。”
待她退后,袁恕己方站起身来,他踱步走到门口,目送那道身影匆忙自廊下掠过。
旁边左永溟走来,瞧一眼十八子的背影,道:“那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将军何必对他如此留意?”
袁恕己目送那纤瘦身影消失在月门处,喃喃道:“这桐县虽小,也看似风平浪静,但为什么先后折了那许多官员而查不出原因?我正愁没个下手的地方,不想偏送来这桩命案,倒要借此试试这桐县的水有多深。你我都是外来之人,本地又无心腹,必要找个可靠眼线才好行事。”
左永溟恍然:“原来将军是想让这十八子当我们的眼线,但是,这小子可靠么?”
袁恕己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笑意:“很快就知道了。”
左永溟又念叨:“十八子,十八子,谁家的乳名起的这样稀奇古怪?人看着也古怪极了。”
袁恕己不由笑道:“虽然古怪,但很有趣。”
且说十八子——阿弦离开了府衙后,左右看看无人,便加快脚步,往县衙方向而去,但在距离县衙一条街的地方却陡然转身,拐了往南的巷落。
她飞奔了顷刻,耳畔依稀听见高声调笑之声,扬头往前看,原来前方已经是千红楼的后门了。
阿弦见后门虚掩,便悄然闪身而入,她有意避开人,不料才近廊下,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探头出来。
见了她,便亲亲热热招呼:“三哥这里来,连翘姐姐正等着你呢,催我出来看看,我还不信呢,不想姐姐果然是神机妙算。”
这孩子却是连翘的贴身丫头,当下领着阿弦,一路来至房中。
才推开门,便嗅到一阵异香扑鼻。
原来屋正中摆着一桌酒席,酿鹅酥肉,八宝丸子,红烧肥鱼,盘盘皆是浓油赤酱,口味爽烈,都是阿弦向来喜欢的。
虽然心事重重,乍然见这许多好吃食,仍是让阿弦咽了口口水,这才想起已经过正午了,自个儿还没吃午饭呢。
那小丫头又送了一壶甜酒,便自带上门退了。桌子后连翘笑盈盈道:“怎么还不坐下?”
因见阿弦一直站着,连翘便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推着,一路到了桌边,又用力按她坐定:“难道还跟我见外了不成?”
阿弦微微回头,看见屏风后的雕花床,薄纱隐约,如斯眼熟。
耳畔顿时又想起王甯安那句“你也太薄情了”,如坐针毡。
连翘在她身侧坐了,亲自斟了一杯酒,道:“你许久不曾来楼里了,昨夜仓促又兼有事,不曾留意。方才在府衙里细看,见你比之前又清瘦了好些,让姐姐好生心疼,今儿姐姐就给你补补。”她举手提箸,夹了一块儿红烧蹄髈,殷勤递来。
美食当前,美/色在侧,阿弦本饥肠辘辘,但是想起两人欢好那幕,哪里能吃得下?
又见她春葱似的手指,蔻丹如血,府衙里手碰血衣之时的所见所感齐齐涌现,一时胃口全无。
阿弦深深呼吸:“我有事想请教姐姐。”
连翘道:“什么事?先吃口再说。”举箸想将那肉送到阿弦口中。
阿弦勉强饮了一口甜酒以压住心头涌动:“方才在府衙,你说并未看见那袭血衣?”
连翘手一僵,却笑说:“我当然不曾见过,不过衣裳却是认得的,非但是我,跟王甯安相识的,都认得是他的衣物。”
阿弦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连翘放下筷子:“我还当你是想我的好吃食了呢,怎么,竟不是?”
沉默过后,阿弦轻声道:“我知道是你把血衣塞进包袱里的,你……你莫非是想嫁祸王甯安?”
在袁恕己亮出那袭血衣的时候,阿弦所看见的,并不仅仅是幻象而已,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有这种天赋,从小便有,“感知”能力异于常人,甚至太过“异常”了,几乎到达神惊鬼骇的地步。
直到在遇见陈基之前,她都以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连翘暗暗握紧了双手,想笑,嘴角却只是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
先前陈基仍在桐县的时候,跟连翘有些交情,关于“十八子”的“能力”,连翘知道的,甚至比桐县的其他人更多一些。
连翘只得做了个僵硬的笑的表情,却低下头去。
阿弦道:“我只问姐姐一句,是不是你杀了小丽花?”
“不是!”连翘立刻答,她攥紧双拳,脸上透出悲愤交加的表情,“不是!我问心无愧!”
阿弦道:“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连翘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你说的没错,是我把血衣放进包袱的,我的确是想嫁祸给王甯安,不……不是嫁祸,根本就是姓王的禽兽杀了那蠢丫头!”
她咬牙切齿,话音刚落,门扇被“啪”地用力推开,几个县衙公差站在门口,为首的正是陆芳跟吴成两人。
陆芳冷冷地望着连翘,厉声道:“拿下。”
袁恕己轻蔑地冷啐了声,回头却意外地发现站在门侧的阿弦。
虽只是惊鸿一瞥,虽只看见她半面朦胧侧颜,却让袁恕己心中有种无法形容、说不出的感觉,极至诡异。
袁恕己待要过去,那领兵而来的校尉却过来答话,一时拦住了,等再回头看时,门口已没了阿弦的身影。
押解秦学士的队伍从长街呼啸而过,带起一股冷风,扑面侵寒。
虽然身上穿着一件厚棉袍,阿弦仍觉着寒透入骨,呵了呵手,不出意外地又呵出了一团白雾。
百姓们嗅到今夜情形不对,长街上越发悄无人踪,远远看去,只有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无聊乱晃。
原本从府衙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差人,先前在曹家分别,如今只她一个形影相吊。
幸而这一次并没有无功而返。
先前在府衙里,小典道:“我虽然不知是如何落在曹府的井中,但是我记得一些……一些怪事。”
阿弦问是何事,小典有些迟疑:“我记得的,不是在井下,而是……是在一间大房子里。”他的脸上掩不住疑惑神情,“我是个极小的婴孩,被人抱着围着,但我觉着他们真正围看着担心着的人并不是我……你大概不明白那种感觉。”
阿弦道:“然后还发生了什么?”
小典见她神色平静,心也随之安了些:“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有个女子一直哭,喃喃说些什么,十分伤心的模样,我想安慰她不要哭,但是偏偏不能出声,且难受的很,头顶跟心口都疼的要命,像是被什么一下一下扎着,只能放声大哭,恨不得立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