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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恕己却又道:“我看未必罢。”
虽然身着公服,又几乎遮了半边脸,但这少年面孔稚嫩,再加上这般身量……先前因征高丽,从国内各地调兵,也有些年纪很轻的娃娃兵,袁恕己见得多了。
十八子正错愕中,袁恕己又道:“你当初是怎么混入公门的?”
十八子抬手揉了揉鼻子:“这个么……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袁恕虽然才接手府衙众事,却于百忙中特意留心了一下县衙的情形。袁恕己乃是官宦子弟,又在军中厮混多年,对官场情形自然极为清楚,虽然是偏僻地方的小小衙门,却也跟长安富贵地没什么两样,若要得一官半职,除了自身极有能为外,其他的,多多少少跟出身相关。
但据他所知,十八子家中只有一个伯伯相伴,据说还是外地人,并不是桐城本地土著,可谓无根无基,没有任何背景靠山。
若此人是个轩昂青年倒也罢了,偏又体质纤弱,且又年幼,看似不堪胜任,简直是个异数。
袁恕己目光炯炯:“不要搪塞。你总该知道,本官并不是那糊涂好糊弄的。”
十八子苦笑:“不敢。”她掂量了顷刻,又说:“其实是那会儿,有个很照顾我的邻家哥哥,他见我年纪小,又不会别的本事,我伯伯且年迈,所以带挈我入了公门,好歹每天有口饭吃。”
袁恕己问道:“哦,那人是谁?”
十八子道:“他叫做陈基,原先也是桐县县衙的公差,是个最有能耐人缘也最好的,如今虽然不在了,但桐县里可谓无人不知。”
说起“陈基”,十八子的语气变得缓和,嘴角甚至轻微上扬。
袁恕己冷笑:“你说的他好似是个能人,但是如此徇私,也必然不是个好人。”
十八子敛了笑,左眼眨了眨:“当初虽然是陈哥哥有意周全,可自从我入了公门,所作所为,也并没辜负了他一片好心。大人总该清楚。”
袁恕己笑笑。
他因好奇十八子为人,便派吴成暗中打听,果然搜罗了不少真假难辨的消息,近来最轰动的,莫过于松子岭的那件奇事了。
其中的主角,自然正是在他面前的十八子。
袁恕己掂掇了会儿,却并没说别的,只道:“十八子,十八子,到底谁给你起的外号,为何这样古怪?莫非也是陈基?”
十八子却也习惯了他毫无预兆地问询方式,答道:“这其实是乳名,只因我小时候多病灾,是个老方丈说要起个小名挡一挡,便得了这个。”
袁恕己道:“原来如此,有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是好的。”
说了这许久,气氛逐渐缓和,袁恕己兴致上来,索性又问:“你这眼睛是怎么了?是天生的不好,还是受了什么伤?难道不能医治?”
十八子深深垂首:“劳大人挂问,是天生的。”
无端端,袁恕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深重地无奈跟叹息。
他负手而立,定睛又看了十八子半晌,心里的疑惑好像都问过了,但却仍是意犹未足,想来想去,道:“你说的那个陈……”
还未说完,门外有公差来到,禀告说:“县衙的陆捕头押了千红楼的连翘来见。”
袁恕己挑眉:“请进来。”
十八子见要审案,正欲告退,却听袁恕己低低笑了声,道:“是了,昨儿你走的快,大概没见过这个——”他回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那包袱,放在桌上。
十八子狐疑不动,袁恕己使了个眼色,她只得上前,将那包袱皮打开,底下一袭血污了的男子衣裳赫然在目。
刹那间,十八子睁大眼睛,此刻她虽然人在府衙堂中,耳畔却响起一片旖旎荒唐的调笑声,鼻端亦嗅到浓郁的脂粉香气。
同时,粗重急促的喘息声陡然响起,自她眼前,有一双白腻如玉的手猛地探出来,十指纤纤,蔻丹如血,细看时,却真的是沾着淋漓鲜血。
这双雪白的手颤抖着,如同急雨中的玉兰花,把一袭男子的血衣胡乱卷包起来,匆忙塞在这包袱里,食指上一枚价值不菲的猫儿眼宝石戒指,中间一道亮纹,似诡异碧绿的魔性之眼,幽然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
十八子撒手后退,眼前所见幻象也在瞬间消失。
而在她身后门口,是陆芳押了连翘前来,千红楼的头牌姑娘,今日着一袭胭脂色玫瑰织锦缎的毛大氅,红唇似火,依旧美艳绝伦。
进门之后,她盈盈举手,风情万种地将风帽往后推开。
临空的十指纤如削葱,右手的食指上,戴着一只猫儿眼戒子,猫眼幽碧,伸缩闪烁。
转身挡在连翘跟前,阿弦道:“陆捕头,你做什么?”
陆芳道:“连翘有杀害小丽花的重大嫌疑,奉代刺史命,将她拿回受审。”又略将声音放得缓和:“阿弦,你立了大功,这里没你的事了。”
阿弦惊怒交加,连翘反而淡定:“陆捕头,您可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她又问道:“可你凭什么说我杀了小丽花,就凭方才鬼鬼祟祟偷听到的两句话?”
陆芳冷笑:“当然不止于此。”说罢挥手,身侧公人一拥而入。
阿弦本欲阻止,但看这般饿虎扑食之态,贸然劝阻不过螳臂当车,于是且看陆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连翘的脸色却渐渐地有些泛白,神情略见局促,目光游弋不定。
很快,有公差叫了声:“这里不对!”将被褥掀起,却见床尾放着个灰布裹着的长条形物。
连翘面若死灰,缓退至桌边。
阿弦眼睁睁看着,见公差将那物取在手中,却不打开,走回陆芳跟前双手呈上。
陆芳将布揭开,便见里头一把雪亮的刀刃,上头还沾着干了的血渍。
陆芳略露得意之色:“你可还有话说?”
连翘已垂首落座,缄默无言。
其中吴成乃是袁恕己贴身的人,打露面起,他便一声不吭,只看众生之相。
却见陆芳冷觑连翘,连翘似是个事情败露,心若死灰的模样,动也不动,若不是那桌子支撑,只怕她已经跌倒在地。
而那十八子立在屏风之前,眼睛却看着陆芳手中的匕首。
吴成得了袁恕己的吩咐,叫他好生盯着十八子的一举一动,如今自加倍留心,却见她终于似下定决心,双拳一攥,竟走了过来。
陆芳警惕:“十八,你做什么?”
阿弦道:“捕头,凶器借请我一看。”
陆芳瞥一眼吴成,见他点头首肯,才将刀子倒转递交。
凶器仍是躺在灰布之中,可就在阿弦接过来的那一刹那,便觉一股极大的疼痛自腹部传来,她低下头,骇然看见那刀子正没入腰腹之中,鲜血如溪流似的汩汩而出,落在脚下猩红的地毯上,浸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
——不,不是她自己,正是受害者小丽花。
小丽花躺在地上,双眼瞪得极圆,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急促地呼气,却好像呼吸困难,身子开始抖动若风中秋叶,血丝从口角沁出,斜入地面。
鲜血乱流,像是她体内所有的鲜活也随之消散,她的眼睛开始发直,眼珠不能转动。
直到一只戴着猫儿眼戒指的手探过来,迟疑地握住刀柄,然后用力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