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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看见这一幕,一定有什么原因。
所以小丽花的死,而连翘之所以跪在这里,一定也跟这个叫“小典”的孩子有关。
连翘见她追问,慌乱摇头。
阿弦正欲再问,身后袁恕己道:“小丽花有个弟弟,名字就叫做小典。”
阿弦正死死盯着连翘,猝不及防听了这句,背后一股冷意蔓延,她忙回转身。
原来袁恕己因对他新上任便遇上的这案子十分上心,自然把涉案之人的身份来历都查了个巨细靡遗,小丽花虽然是流落桐县的难民,从小就买到青楼,但按照县衙里调来的记录,模糊写了一笔,小丽花卖身之时,母亲尚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乳名小典。
但是奇怪的是,袁恕己派人去寻,却“查无此人”,竟毫无线索,然而毕竟这许多年兵荒马乱,若是遭逢了不测,死在野外就此销声匿迹的话,也是寻常。
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在这时侯被提及。
三个人,三种心绪。
顷刻,袁恕己走到阿弦身侧,同样凝视着地上的连翘:“小丽花这个胞弟,只在最初有过一笔记录,若不是我格外留心,只怕无人会注意到。难道这一切,都跟小典有关?”
他若有所思地扫了眼阿弦,又道:“你若始终不肯招认也成,小弦子好像知道许多内情,我只细细问他,回头再大张旗鼓派人满城去寻,未必打听不出来。”
他向着阿弦使了个眼色,对门口差人道:“把嫌犯带回去!”
门口脚步声传来,阿弦因看见袁恕己那眼神,虽然焦虑,不敢妄动。却见连翘垂着头,双手抓在膝头,似无所适从。
眼见差人将到跟前儿,连翘深深呼吸,眼中有泪晃落:“就算我说了又怎么样,自身难保不说,只怕更白白地害了小典。”
袁恕己跟阿弦对视一眼。
阿弦道:“安善说小典很怕那大恶人,他的失踪应该也跟那人有关,那大恶人是谁?只要让大人拿住他,又何必惧他害了小典?”
连翘道:“之前我来过府衙后,回去的路上有人警告过我。我虽不知背后究竟是谁,但有个人一定知道。”
不必连翘说,阿弦跟袁恕己心里都极明白那个人是谁。
王甯安。
果然,连翘道:“你们如果知道王甯安所做的那些事,就会明白,我为何对他如此深恶痛绝、无可容忍。”
将近子时,寒气袭人。
辽东的初春之夜,如同砚台里磨出来的漆黑浓墨又结了冰,冷酷决绝,暗夜无尽,行在其中,一不留神就会头破血流。
越过层层围墙,从极幽远的地方传来老鸹的凄厉叫声,连绵反复,如同哀唱。
更让连翘所叙述的,如一个让人骨子里战栗的真实的鬼故事。
小丽花的确是千红楼最低贱的妓/女,也如连翘所说,很能放开胸怀,几乎来者不拒,有人骂她天生下.贱,有人笑她生性淫.浪,但是极少人知道的是,她不计所有,只是为了一个人。
那就是她的胞弟小典。
小丽花觉着自己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她知道,小典跟她不一样,甚至跟其他那些流离失所孤苦无依的孩子们不一样,他会饱读诗书,接受教养,以小典的聪明,将来也一定会有个极不错的前程。
因为她把小典交付给了一个至为可靠的人。
这,当真是她这辈子所做的最无可饶恕的一件事。
且说十八子死死盯着刚进门的连翘,眼里掩不住骇然。
袁恕己正也打量连翘,被她无处不在的骚情震了震,就算是在风流人物倍出的都城,连翘也必不负其名,定会是个行院中的翘楚。
如今只屈尊在桐县这偏僻地方,委实惜才。
是以他并未发现十八子瞬间的失态。
连翘敛手俯身,向着袁恕己行礼:“奴家拜见大人。”行动间也似弱柳扶风,娇滴滴地惹人怜惜,盈盈下拜之时,附送一个妩媚的眼神。
袁恕己忽地想到小丽花身死那夜,在千红楼里所见的连翘,当时她怒而失控的脸,这会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孰真?孰假?
袁恕己重回桌后坐了:“连翘,大概你也听说了,本官已经命人将王甯安带至县府审讯,据他供称,他跟小丽花极为亲密,反倒是你,看失了恩客,心怀嫉恨,故意借机陷害,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连翘媚笑了笑,道:“昨晚奴家因看见小丽花无缘无故竟惨死,物伤其类,一时说了些胡话,自己都记不清了,幸而大人明察秋毫,未曾铸成大错,还请大人宽恕奴家无知莽撞,下次再不敢了。”
袁恕己皱皱眉:“你没有别的话说?”
连翘道:“有是有的,但跟案子无关,方才大人说什么心怀嫉妒,敢问可是说我嫉妒王先生跟小丽花亲密?”
袁恕己道:“难道不是?”
连翘轻轻一笑:“这可是无稽之谈了,大人这话在此说说就罢了,万别传出去,不然奴家就活不了了。”
袁恕己诧异:“为何?”
连翘道:“大人既然侦讯过,如何竟不知道?千红楼里,小丽花是什么身份,奴家又是什么身份?我会跟她争风?至于王甯安,当初他初来桐县,前往寻欢,我虽听过他的名头,实则是看不上那种为人的……貌似诚实而内怀奸诈,巧舌如簧而心如蛇蝎……”
她又轻淡哼了声:“我本不欲让他做入幕之宾,只是他舔着脸屡次前往恳求,又把白花花的银子捧着奉上,妈妈劝我不要跟财帛做对,我才勉强应酬了一次而已。”
袁恕己听她娓娓道来,更跟昨夜的激愤判若两人,心中越发啧啧称奇:“你既然是为了财帛,后来他去跟小丽花相好,你岂不吃亏?”
连翘掩口笑道:“大人看着就不是惯常去寻欢作乐的,所以不知这其中的那些事,我的恩客们数不胜数,是以我接客也是可以随意挑拣的。我不是小丽花,她那种低……没得选,总之她才是来者不拒。且又便宜,所以王甯安也喜欢跟她厮混,毕竟不必大出血。”
连翘面上浮现一丝轻蔑嫌恶,复说道:“所以我说大人万不可将我跟小丽花争风的话在外头说,奴家身为千红楼的头牌,还要跟她抢生意的话,那可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大人尽管去打听,千红楼里我的客人跟小丽花的客人们可有任何交集?我伺候的都是非富即贵者,可她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往……”她掩口一笑,戛然止住。
袁恕己横她一眼:“这么说,你不再指认王甯安了?”
连翘道:“王先生‘德高望重’,哪里是我这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能惹得起的?就连大人都奈何不得,奴家更加不敢撩虎须了。”
袁恕己垂眸看了看桌上的血衣,道:“听你说来,这王甯安似乎甚是吝啬,此后他并未再送金银给你?”
连翘道:“方才说了,他舍不得,才跟小丽花那种混的火热呢。”
袁恕己道:“既然如此,你可认得此物?”
他反手,将一件物事放在桌上,连翘定睛看去,起初还寻常,渐渐地似想起什么来一样,脸色微变,慢慢地咽了口唾沫。
旁边,十八子沉默垂手,看袁恕己忽然拿出一物,她也仔细看去,却见是一枚攒翠珠花,瞧着不是十分名贵。
她看看珠花,又看向连翘,见后者有些花容色变。
但就在这一刹那,于十八子的眼前,却是在一间香房之中,两具酮体交叠纠缠,一具干瘦者在上奋力而动,丑态百出。
底下的那个,却似笑非笑,手中擎着的,正是攒翠的珠花,她神情淡定地打量,浑然不理行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