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的滚烫,只是温温热热,徐徐喝下一碗热汤那样的感觉,暖洋洋的像是待在秋日里的阳光下,那些倦怠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整个人舒服得想要喟叹出声。
仲彦秋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但一口也不至于让他醉倒,醇厚的酒香勾引着他肚子里的酒虫,让他忍不住抿一口,再抿一口,浅粉的唇间探出艳红的舌尖,浅浅在澄明的酒上蘸了一下,仍旧是那副清心寡欲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表情,苏梦枕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满足的波动。
不知不觉仲彦秋就抿完了第一杯,他看着空荡荡的杯底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下意识发出了一声失落的叹息。
“还要吗?”苏梦枕晃晃手中的酒壶,不等仲彦秋回答就又为他斟满酒杯,他不光准备了陈年的梨花白,还有漠北的烧刀子,西域的葡萄美酒,盛在琉璃酒器之中如同鲜血一般。
唔...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的要醉了。仲彦秋脑子里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身体却颇为迟钝地反应不过来,机械式地小口小口抿着杯子里的酒。
酒都是好酒,无论是梨花白,还是竹叶青,漠北的烧刀子,西域的葡萄酒,苏梦枕给他倒什么,他就喝什么。
酒混在一切喝,就更容易醉了,仲彦秋坐得很稳,端着杯子的手丝毫不动,就连杯子里的酒都没有半点晃荡,但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定然是喝醉了。
纯黑的眼眸是没有任何聚焦的暗色,寻常说是黑色眼睛,其实更加偏向于深赭色,但是仲彦秋此时却是实打实没有半点掺水的黑色,任何光投进那双眼睛里,顷刻间就会被吞噬,被那双眸子注视着,就会不由自主产生恐惧,仿佛再被盯着,就会陷进去出不来一样。
喝得太醉的时候,仲彦秋的“开关”就会完全失控,“意志”被“本能”所压制。
他看着苏梦枕,这屋子里除了他之外唯一的活物就是苏梦枕,苏梦枕也看着他,看着那双眼睛,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关进了一间暗室之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笼罩,像是永恒一样的黑暗。
黑暗会带来人类所本能的恐惧,这是无法被控制了,即便是苏梦枕也不例外,他现在寒毛直竖,身体的本能告诉他快逃,告诉他远离这里,告诉他危险。
但是苏梦枕之所以是苏梦枕,就在于他可以冷静地面对自己的恐惧,甚至让理性压制本能。
“为什么不跑?”仲彦秋“看”着苏梦枕,他的眼睛没有任何聚焦,此时他比世间的任何一个瞎子看起来还要像是瞎子。
因为仲彦秋不会随便伤害别人,苏梦枕想着。
“因为我不会随便伤害别人?”仲彦秋复述着他的想法,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很奇怪。”
他伸出手拽住苏梦枕的衣襟,把他用力拉到自己面前。
仲彦秋的力气很大,苏梦枕感觉自己的肋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蔓延出细密的疼痛。
案几上的杯盘叮当响了几声,一个杯子从案几上滚下,落在了地上。
苏梦枕皱了皱眉,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地上的杯子,脑袋刚刚偏过去就被仲彦秋捏住下巴拧了回来。
“看着我。”仲彦秋说道,他的嗓音飘忽而又柔软,被酒浸泡得带上几分沙哑,如同蛛丝细细垂下,风一吹就了无踪迹。
“看着我。”他的手很凉,明明喝了那么多酒,身体还是没有暖起来,钳制住下巴的手放松了力道,然后摸索着向下,划过脖颈,停留在胸口,掌心之下是苏梦枕的心脏,安静地沉寂着,没有半分动静。
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死了,从人类那短暂如焰火的生命之中超脱。
是好还是坏呢?
过度漫长的生命最终就会变成煎熬,身边的人会一个个离去,走在一条身后在不停塌陷的窄道上,没办法回头,也不敢回头,过于繁重的记忆,最后会变成足以将人吞噬的阴影。
但是现在,还是会庆幸于那多出来的生命吧。
仲彦秋手指和掌心摩擦着,然后摊开,悬空在苏梦枕的心口,人已经死了,心口处却还有温热的“气”鼓动翻涌。
他的眼睛似乎透过苏梦枕看向不可知的方向。
那薄薄的,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轻轻挑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呵。”
他笑了,声音嘶哑柔软,像是情人耳边的爱语。
“这里。”他点了点苏梦枕的心口,“有一个人。”
“你正在爱着啊...稍纵即逝的,但却也真挚的,爱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