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
慎秋窝在被子里, 发觉天好像亮了。他揉揉眼睛,从床上起来, 看了一圈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病房内很安静,落地窗外的天已近中午, 被人拉上了一层帘子,好让阳光不那么热烈。
他把被子掀开,下床穿鞋, 洗漱完毕才开始绕着病房溜达。
早餐在桌上的保温盒里, 他还在床头发现了一张江揽云留下的字条。字迹有些潦草,好像写下的时候时间来不及似的。
也对, 他还要急着去上课呢,哪有时间准备那么多东西。
护士小姐进来查房, 看见慎秋醒了, 怕他无聊嫌闷, 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对他说:“可以下楼散散步哦,只是不能出医院,很多人都去的。”
慎秋点点头:“下楼吗?”
护士小姐看着他,有些脸色微红:“一楼大厅很大, 可以去那儿。”
“好。”
慎秋很听医生护士们的话, 他很快就答应了,准备溜达一圈上来再吃早饭, 现在还不怎么饿。
“等等, 过一会儿记得上楼来换药。”
护士小姐说话实在很温柔, 慎秋闻言乖乖“恩”了声, 又说了句“谢谢”,才转身下楼。
在他走后,护士小姐才吐出了一口气,脸色有几分激动:长相真是完美啊,刚刚近距离看了眼也毫无瑕疵,如果能合影就好了,这种人当明星一定会爆红的吧。
她略微有些感叹,然后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回神,开始收拾病房。
慎秋走出房门之后,发觉走廊也静得很,来来往往没有几个行人。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下楼,看着上面变动的光成为一,才走出了楼梯。
大厅确实有不少人在慢悠悠地绕,有的是在等化验结果报告出来,有的是家属陪病人检查在这里坐着休息。
外面绿化处有推轮椅的护士,笑眯眯地陪着老人聊聊天,散散心。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安慰生了病的妈妈,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人不算拥挤,很合适,前台处有饮料直饮,旁边有一次性的杯子。
慎秋倒了一杯柚子茶拿在手上,才发现这居然是热的。里面有些许碎碎的柚子片,尝起来甜中带些酸,味道很好。
他抿了一口,再抬头时目光和一位太太对视上了。
愣了一秒,那位太太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意,朝他轻轻颔首。
慎秋脸一红,忙回应似的点了下头,两个人的目光从交汇处移开。
明明只是对视了一眼,却很想跑过去和她说话。她是那种能让人对着她把心里话都倒出来的人,很让人放心。
像母亲一样慈爱温和的太太,眉眼细微处都是柔情。
慎秋想,如果他也有妈妈,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呢?但他知道是奢望,只是偶尔在心底期待一下,他见过那些有妈妈的孩子,看样子都很幸福。
福利院隔壁的小孩路过的时候会和他们炫耀,妈妈今天做了烤蛋糕,做了他们喜欢的冰淇淋,然后得到这群没有父母的孩子们艳羡的目光。
这里和有季如安的校园比起来,安稳的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他拿着饮料到处散步,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
慎秋手指握住纸杯,狐疑地回头看了看,大厅内没有奇怪的人,只有一些家属压低了声音讨论事情,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他回过头继续散步,仍觉得如芒在背,的确有人正盯着他。
这感觉实在是太过清晰,以至于他没办法去忽略。可仔细查看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他不喜欢这提心吊胆的感觉,直接上楼回病房吃早饭,顺便准备换药。
按下电梯的按钮,没一会门就开了,他刚踏进去,身后不远处就有一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跟了上来,手绕过他身侧替他按了关门键。
慎秋刚想转身,却被一下子按住了肩膀:“看来你好像过得很轻松啊。”
这声音熟悉得吓人,慎秋对他只要一个吐字间的一个气息就能分辨是他,这声音像水鬼似的缠了他整整一年。
季如安。
那人压低了帽檐,带了口罩:“远程操控事态发展是不是觉得很厉害?伤害了别人没有愧疚心的吗?你是想毁了我的名声,还是想毁了我的退路?”
季如安本来想去病房找他,可在大厅就遇见了他,也不用费力气去找病房了。
慎秋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那天晚上明明警告过了,可没有一点用处,他现在还找到医院里来威胁自己。
慎秋垂下眸子,藏住了里面的情绪:“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忽然过来找人就是这样的态度么。”
“别装了,整件事情除了你,还有谁和我过不去?不小心踩了你的手,你就要置我于死地,那天晚上不是还想把我溺死在湖里吗?”
他冷哼一声,明明是在询问别人,可除了他自己认定的答案外,其它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解释毫无用处,他只信自己的直觉和推断。
电梯一直没停,季如安直接按了去顶层的按钮,出门便是天台。
他倒打一耙的功力深厚,明明是他自己先推慎秋,让慎秋撞上了树。现在慎秋还在医院,头上的纱布过一会儿还得去换药。
慎秋通过前几次的经历,知道和这人没什么话好聊的,他只会一个劲地把错推到别人身上,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那天晚上过后,恐惧得腿软的季如安好像换了个人,变回了以往蔑视一切的模样。
原来害怕不是常态,只有推卸责任才是常态吗?而且看季如安的态度,似乎永远也改正不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入目一片远远的天台。
从顶层跳下去,又或者是被人推下去,不死也会半残。
既然是去天台,那季如安想做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两个人走出电梯,门缓缓地阖上了。
“所以呢?”
慎秋问。
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抬起眸子,目光里平静无波:“我想溺死你,然后呢?”
“但我没有被你溺死,我逃了出去,所以现在才能站在这和你说话。”季如安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底下一张好看却有些狰狞的脸,“你是不是很失望?所以才在学校散布那些我害死人的谣言?”
在季如安口中,就成了慎秋想要故意杀人,是因为他自己努力才逃了出来。
慎秋手指缓缓摩挲了一下杯壁,摩擦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有人在学校散布他害死人的谣言?
“你没有吗。”慎秋轻轻问了一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几个字轻得仿佛被风刮走,没飘进季如安的耳朵里。
“我、没、有。”他斩钉截铁,“如果自杀能说成是我害死的,全世界自杀那么多人,每一桩都算到我头上来,我早该无期徒刑了。”
慎秋从没有把自杀的事情怪到谁的头上,他只想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可却是季如安不停地找上门来,不停地扰乱他的生活。
他只是在冷饮店打工,却莫名其妙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被人拽下了地。他只是想放学回家,被季如安叫到后山,然后把他撞成了脑震荡。
只是想离得远一点,慎秋从来也没怪过谁,更没有憎恨社会,他只是总是缩在一个角落,想把自己保护好。可却一次次被人扯出来,弄得一身伤。
连哭泣都不敢用力的人,却被季如安挫磨得愈发惨淡。
天台的风撩起他额前的发,头上绕了好几圈白色的纱布,嘴唇没有什么血色,只是因为刚才的柚子茶而湿润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脆弱,在风里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慎秋启唇,缓慢地说了句:“那……对不起了,放过我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上学,你这样……让我很累……”
季如安闻言却恼火更甚:“明明就是你的错,现在这么说倒成了我烦你了是吧?要不是你先招惹的我,我至于不停找你吗?”
慎秋摇头:“我没招惹你。”
“我到学校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和陈阿渡她们说原谅了我,可你却一言不发,弄得她们一开始就误会我。我不信你没在私下里说过我的谣言。”季如安声声呵斥,不停地以他的妄想指责别人,“而且今天这事,你让我在育德颜面尽失,人人苛责,你说我该怎么对你?”
慎秋知道,现在即使他说不是他做的,季如安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手指已经被风吹得冰凉,纸杯里的柚子茶温度也开始降低:“你想怎么做?”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你在育德消失。”
季如安自己的名声已经烂了,在育德呆不下去了,凭什么慎秋就可以安安稳稳呆在这块师资条件最好的学校?他是始作俑者,搅乱别人的生活,根本不配过得好。
慎秋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上辈子,季如安一点变化也没有,在天台威胁自己,永远是那副怜悯众生却下手狠厉的模样。
见慎秋半天不回答,他不耐烦了:“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愿意了?”
慎秋把柚子茶放到栏杆下的平台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松开的动作不自然:“我……为什么要离开?”
只是因为季如安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其他人就要被迫做这些事情吗?
因他而退学,因他而死的人都只是活该而已,承受不了打击,所以该死。明明他自己过得那么幸福,家境殷实,父母和谐,长相上乘,为什么总要毁掉别人稍微安稳的生活?
慎秋不知道是谁散布的那些话,但这些责任别季如安一股脑推卸到了他身上。
“你过得那么好,为什么总是看不惯别人困苦的生活,还想再踩上一脚呢?已经生活得足够卑微了,为什么还想把他推得更深呢?”
慎秋在替上辈子的自己询问这些问题,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只是好玩吗?这样的理由就能够这么伤害别人吗?
可他说了这些,却好像立刻戳中了季如安的痛点似的,他立刻拔高了声音,眼中饱含怒意:“我过得好?你没看见的事情就可以随口下判断?”
“那你过得不好吗?”
季如安被噎了一下,他要是比起以前学校的那些人,他当然过得好。可在这个学校,他找不到优越感:“你没经历过,怎么知道别人过得好不好?”
慎秋往后退了一点,直视着季如安。
现在的季如安情绪很不稳定,这里又是天台,虽说底下边缘一层有护栏,可……如果掉下去,还是能惊吓一场。
“你们这群人,生来就能获得最好的,凭什么,根本不公平!”季如安面色有些狰狞,“育德的学生,就可以看不起别人吗?成绩好,就可以看低别人一层?”
慎秋皱了皱眉,他好像在泄私愤,可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他是季家人,也没有低别人一层,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没有看不起你,更没有因为你的成绩而看低你。”每一次都是季如安做错在先,无缘无故去伤害别人。
——听季如安的话,他似乎有些秘密。
难以启齿的……被人看低的经历吗?
所以他才需要用伤害比他更低的人来寻求认同感吗?
被抛弃的小孩,总是会对别人的眼光有几分执着,他们内心很敏感,擅于观察其他人说话时的细微表情,然后得知对方的心情。
可季如安……难道生活幸福的小孩也会在乎这些吗?这样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不公平这种话,怎么也轮不到季如安来说,他是被天平倾斜照顾的那一方,不管是哪一方面,他的生活条件,都比别人足够优越了。
“可你散播谣言,让大家孤立我。”他轻蔑地冷笑一声,似乎有些怨恨,“你这么受欢迎,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吧。所以你才不会以己度人,将心比心。”
最不配对慎秋说这种话人就是季如安了,因为慎秋经历的那些比他口中所说的孤立要更胜一筹。
“你找我,到底想说些什么……”
慎秋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没多少精力去和季如安周旋。他刚醒,转眼又有些犯困。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季如安在无理取闹,又或者是习惯了他莫名其妙的质问以及莫须有的罪名。
所以他现在的情绪起伏不大,和季如安一比,倒显得心如止水多了。
季如安看着慎秋漫不经心的样子,火气更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慎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头还有点疼,实在不想和他吵架,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倒不如心平气和地讲讲话。
也许可以知道些信息,比如散播的那些消息。
看着他的态度,季如安紧锁的眉头拧得更紧,什么情况,怎么连反应都没有……这么下去,自己跟跳梁小丑一样。
如果自己说的这些事不是他做的话,那么他应该据理力争去反驳。可看他无所谓的样子,季如安倒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狐疑地问道:“学校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终于肯听别人说话了……
慎秋耸肩:“我没空做那些事情,倒是你……”
“我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恶有恶报吧……”所以才得了现在这么个结果。
季如安闻言当下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气急败坏地大步跨过来想要勒住慎秋的脖子。慎秋心忽然一惊,见状连忙伸手挡住了他的动作,反遏制住他的手腕,一转便将他狠狠按在了墙上。
季如安下巴磕上了瓷砖,当即闷哼了一声,立刻想要扭转局面可奈何手臂被挟制住,完全动不了。
慎秋对自己的动作无比惊讶,他什么时候……居然能打得过季如安了?还是在身上带病的情况下?
以前的身体上,布满的伤痕全都来自于季如安,所以才对他的下手动作了解的一清二楚,因为已经习惯了。
而现在的身体比以前那个缺少营养而又瘦弱的身体要敏捷得多,所以才能下意识地反制住了他。
就像上次在育德后山的湖边,被季如安撞伤了头部之后,还能瞬间将他扳倒进湖里。
“松开我!”季如安挣扎道。
慎秋握紧了他的手腕,固定住他的身形:“安分一点。”
“果然姓慎名秋的没一个好人!”他手腕费力地摆脱着桎梏着自己的人,眼睛涨的很干,“你对待同学的手段,就是像现在这样吗?!”
慎秋加重了力道,果然就听聒噪的那个人止住了声音。
“你很吵,声音小一点。”他略微松缓了些,让季如安得空喘息,“我想知道些事情,你刚才说得那件事是什么?有人散播了你害死人的谣言?你知道是谁传播的吗?”
季如安眼眸一抬:“不是你?”
慎秋没回答他的话,问了句:“他们传言中的被害者是谁?”
“育英的慎秋……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快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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