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圣上反问一句,又伸手过去,将心爱的小儿子抱起,给何公瞧:“都说生的像朕,何公怎么说?”
话说到这儿,何公这趟算是白走了,看一眼圣上抱着的小娃娃,他倒没有敷衍,先是一怔,随即方才道:“确实是像。”
圣上面上笑意和煦,还没等开口,便听何公继续道:“怎么,圣上打算亲自照看小皇子么?”
圣上手一顿,没有将锦书可能并不是很喜欢这孩子的事儿说出来:“皇后生产时伤了身子,怕要将养几月才行,承熙活泼爱闹,朕怕吵到她。”
“哦,”何公也只是随口一问,听圣上说了,倒不刨根问底:“原来如此。”
圣上的感觉并没有错,锦书……
确实有点不喜欢承熙。
她知道面前那个小娃娃是无辜的,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可当他躺在自己身边,下意识靠近自己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避开他。
大概是因为,他生的太像父亲了。
也可能是因为,对她而言,这孩子本身就是因屈辱而生的产物。
他的存在,始终都会鲜明的提醒她,她不再是从前的二皇子妃姚氏,而是圣上的柳贵妃,乃至于柳皇后。
半分自欺欺人的可能性,都没有给她留下。
承熙还太小了,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儿一样弱,许是母子亲缘的血脉关联,当他被放到锦书身边时,便会仰着小脑袋,眨着眼睛看她,小手轻轻动着,大概是想叫她像父皇一样,温柔的将他抱起。
锦书看着他,承熙也用那双同圣上相似的眼睛回望,等了一会儿,见母亲没有动作,他就有点急了,扁扁嘴,委屈的哭了起来。
“娘娘,”陈嬷嬷有点心疼:“您抱抱小殿下,哄哄他呀。”
“我头疼的厉害,”锦书躺下,翻个身,背对着他们:“叫乳母过来,抱他出去吧。”
陈嬷嬷嘴唇动了动,沉默的叹口气,抱着哇哇哭叫的小皇子,往隔间去寻乳母了。
凡情皆孽,众生皆苦,都有各自的不易。
倘若那是一个成年人,在碰壁之后,便知道绕开,不再去撞墙,可承熙毕竟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只知道遵循本能的孩子。
他没有退缩,只像是不记得母亲此前的冷淡一样,一次一次的凑过去,伸着小手,想叫她抱抱,像父皇那样,亲亲自己的脸颊,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心灰意冷。
锦书有些抗拒的看着他,没有理会。
承熙哭了。
太小的孩子,大概连他为什么要哭都不明白,更搞不懂那种叫做委屈的情感,他只是本能的觉得难过,想要流泪。
“你心里有气,觉得怨朕恨朕,都只管同朕说,拿他撒气算什么?”
圣上是被小儿子的哭声引过来的,抱着哭的伤心的承熙,勉强抑制怒气,向锦书道:“你看看他,仔细看看,他才几个月大,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因为你是他的母亲,所以他下意识的同你亲近,他什么错都没有,唯一堪称罪孽的,大概就是他是朕的儿子,身体内流着朕的血。”
锦书心里并不比他好受,然而看着承熙,始终生不出过去亲热的意念来。
她曾经想过自己会做母亲,但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自己曾经的公公强占,生下他的孩子。
倘若在之前,她可以欺骗自己,但在生产时见到承安那一刻她才知道,有些人是忘不掉的。
而有些事情,也并不是想忽视掉,就能轻而易举忽视掉的。
圣上也知她苦楚,抱着渐渐停下哭声的承熙,在塌边坐下,缓缓道:“你恨朕吗?”
锦书靠在软枕上,眼泪默不作声的流下:“圣上觉得呢?”
“你恨朕,可是因为无法反抗,所以只能留下,同朕做夫妻,为朕生下承熙,是不是?”
“朕用权柄,去欺负一个比朕弱小的、无辜的人,逼得她不得不妥协,很可耻,是不是?”
“可你呢,”圣上忍下心底刺痛,一字一字反问:“承熙也很弱小,也很无辜,你用他对母亲的亲近去伤他的心,同朕有什么区别?”
锦书别过脸去,无声落泪。
“抱抱他,”圣上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将承熙递到她怀里去:“你同朕,终究是不一样的。”
承熙刚刚哭完,眼角还带着一点红肿,他并没有记恨母亲的冷待,蜷在她怀里,小脑袋一个劲儿的往里面蹭,又可怜,又可爱。
“他也是你的孩子,”圣上坐在一边,目光欣慰,又有感伤,虽然这句话很伤他心,可他还是说出来了:“你可以厌恶朕,但是别厌恶他,稚子何辜。”
锦书默不作声的抱紧了承熙的小身子,像是他还在自己腹中时一样,静默许久,她轻声问:“我生他那天,好像看见承安了。”
圣上听见承安名字,竟也没有动气,只看着她,问:“然后呢?”
锦书垂下眼睑,去看缩在自己怀里的承熙,方才那阵沉默太久,他已经睡着了,眼睛闭合,安详极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大概是我痛极了,生出的幻觉,”她手指温柔摩挲婴儿白嫩的肌肤:“后来才觉得,大概不是那样。”
圣上不置可否:“都过去了。”
“是啊,”锦书眼睛倏然落下一滴泪,缓缓顺着承熙面颊落下,她轻柔擦掉,随即笑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