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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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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一案爆发后,朝臣议论纷纷, 接连一些时日朝廷上的重心都落在这个上头。

    焦适之偶尔也觉得此事的幕后人根本就没有探清楚皇上的性格, 行了这招昏招。只是......总觉得有哪里奇怪的样子。

    焦适之跟随在正德帝身后陪着他一同去早朝, 站在奉天门上时, 脑中一直在琢磨着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总觉得他似乎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

    “适之?”

    耳边仿佛有人在连声呼唤, 焦适之猛地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皇上正站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 太过近的距离让焦适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又讪讪地在朱厚照的瞪视下站定了脚步。

    “你怎么了?整个朝议的过程都在走神?”朱厚照皱眉问道。

    焦适之的视线往下面扫了一眼, 发现大臣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还能余下身影的也不知道走得多远了。焦适之捂着额头说道, “刚才一直在想着些事情,不知不觉便走神了这么久,真是罪过。”

    朱厚照挑眉, 笑着问道,“到底是何事令你如此入神?”

    焦适之抿唇,“皇上, 我总觉得,这一次的事情看起来不大对劲, 再如何急切, 总感觉像是昏招。”朱厚照一下子便了然焦适之在说的是那件事情, 他含笑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觉察出不妥之处。”

    “那皇上为何......”焦适之欲言又止,为何这段时间皇上却表现出那样截然相反的模样来?

    朱厚照伸手牵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你难道没发现,我派去江南的人越来越多吗?这可不是因为我不满意呀。”

    焦适之思考半晌,恍然大悟,“皇上是打算借此去查个清楚?”

    “没错。”朱厚照淡淡颔首,牵着焦适之的袖子走在前面,焦适之的思绪正停留在刚才朱厚所说的事情上,一时之间竟也没发现他们两人正保持着这样暧昧的举动。

    “可是皇上,若是打草惊蛇,便不好处置后续了。”焦适之皱眉道,他们的猜想还只是猜想,不过不知为何,一感觉到此事后面还有个捉摸不透的幕后黑手后,焦适之反倒觉得这样才是正常。

    不然这一次的事情还真的处处都透露出诡异。

    “此事中,林秀最开始招惹上刘大春那伙,与巡按御史也有关系。那御史早就察觉到刘大春等人的不对劲,那本账本便是他所有,不然他的女儿也不会在这一遭出事。林秀贪污案他们倒是意欲一次性震慑军政双方的人,不过这里面的手笔虽然步步紧逼,然还能看出破绽,尚且还算普通。然而杭州前卫这件事情就奇怪了。”

    朱厚照一边走一边分析。

    “即便是为了弃卒保车,又是吸引我的注意力,挑动卫所哗变不正好起到相反的效果?卫所何等重要,能够轻而易举被人挑动,难道我不会发怒?不论原因为何,这事正好说明了此人在卫所内有多大的能量,只要我看明白这点,就只能令我更加愤怒,继而派人前去江南,再度施加压力罢了。”

    “因而此事之后还有一个人,比刘大春藏得还深,若此次不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搞出了这些,那就是他想要隐瞒什么,比杭州前卫,比贪污的银两更加急切,更加需要隐瞒的事情。”

    焦适之一路都在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朱厚照说完后,方才开口,“皇上的分析有理有据,我不如也。”他此话是真心实意的赞叹。

    朱厚照嗤笑了一声,转过头白了他一眼,“平日里的奏章暗报我不知道看了几番,若是还不能从中探出点什么,我底下这个位置不就白坐了?而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些外部消息,即便如此还能凭借自己猜出个大概,如此说来适之不是更加值得赞赏?”

    焦适之苦笑着欲摆手,正想让皇上不要过度赞誉时,却发现衣袖上还搭着一只爪子。

    焦适之:......

    “皇上,能请您放手吗?”焦适之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能够想象他们两个人居然是这样的模样一前一后从奉天门回来的!

    朱厚照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焦适之的手臂也随着轻轻晃了晃,“适之,该看的都看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嘴角挂着一个坏笑,眼眸异常明亮,焦适之差点以为他从中看到了光芒。

    他抬头看了眼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皇上的侍从,只见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低着脑袋,即便是更后面随同皇上出行的大汉将军等人也毫无例外。

    焦适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着皇上就着这样的方式把他拉入了乾清宫,心里却是在哀叹,若是皇上这么天天做下去,即便别人不想往哪个方向想也是难的!

    入了殿内后,朱厚照倒也没那么黏糊,便松开了焦适之的衣袖。

    不过从中也可以见到,皇上是故意如此的。

    不过焦适之又能如何呢?只能把刚才的记忆全部删除掉,一脸正色地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岂不知在他身后,朱厚照看着这样一本正经的焦适之却笑得更加舒畅,连眉眼处都带着坏坏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得了便宜的坏孩子。

    在焦适之转身看他的那瞬间,朱厚照又立刻把脸色收敛,同样一本正色地看着焦适之。焦适之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当,对皇上说道:“皇上,我今日下午想向皇上告假。从林秀入京至今,为了避嫌我还从未去看过他,听说这段时间他已然清醒了,我想去看看。”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他下午也没什么大事,要不......

    “皇上,不管您现在在想什么,还请皇上不要如此行事,据说今日的奏折异常多,还请皇上再接再厉。”焦适之拱手说道。

    朱厚照:......还真是难得被焦适之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咬牙说道:“去吧去吧,我另外派人赏赐些东西过去,你也一并带过去吧。”

    焦适之笑着应是,等到从屋内出来后,嘴角才隐隐约约带着笑。刚才皇上那个愕然的表情,尤其像是讨不到糖果暗自生闷气的孩子,令他心口都有些发软。

    进过午膳后,又等了些时间,焦适之带着身后一串赏赐奔赴了林府。

    此时的林府比起两个月前不知道好上多少,林祭酒虽然还是抱病在身,不过人已经好上不少,如今也能够起来走动了。至于大半个月前才刚刚被送回来的林秀就显得悲惨了点,如今还是卧床不起,但比起最开始每每要与阎王抢人的模样,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在听闻皇上近臣奉命来看望林秀,林府顿时一惊,随后林祭酒被搀扶着出来拜见来使,倒是把焦适之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林大人实在不必如此多礼。”

    林祭酒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也算是不错。脸上蓄着白胡子,看起来一脸正色。他对焦适之的话语表示不满,摇了摇头正经说道:“焦大人既是代表皇上的来使,官职又高于我等,行礼当然是正经之事。”

    焦适之不过怔愣片刻,随后立刻说道:“林祭酒此言差矣,既有朝礼,也当有世俗礼数,您乃某之长辈,如此某也当向林祭酒行礼才是。”林秀与他算是同辈,林祭酒也当算是他的长辈。

    林祭酒被焦适之这几句话说得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未等他反驳之时,焦适之便正色道:“某此次前来是奉皇上之令探访林秀,还请林祭酒派人指个路吧。身后这些乃是皇上赐予林家的赏赐,还请林祭酒派人接手。”

    焦适之如是说,林祭酒也没辙,令人给焦适之带路。他自己到底重病初愈,说没两句就又被搀扶着回去了。焦适之跟在林府下人身后进了后面的院子,只见那人引着他左拐右走,到了边上才停下来,一边敲门一边解释,“少爷喜欢练武,也只有这边才有这么大的空地。”一副战战兢兢生怕焦适之误解的模样。

    焦适之抿唇不语,心思倒是没放在这个上面,他已经许久未见过林秀,不知道当初那个憨头憨脑的少年到底如何了。

    门内很快就有人来应,没多久门便打开了,引路的人说道:“这乃是皇上派来看望少爷的焦大人,还不快快行礼。”

    来应门的小丫鬟大惊,正欲跪下之时,却被焦适之伸手止住。他大步走入门内,再墨迹下去不知要花上多少时间。顺着石子路走到正屋门外,焦适之在已经敞开的门扉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掀起下摆跨入门槛。

    屋内一人正半靠在床头,一身单薄里衣又脸色苍白,屋内虽燃着火盆,却仍能感到那森森寒意,焦适之舌尖的慰问之语还未出来便转换成担忧的语句,“你身子刚大病一场,怎能这么就起身?”他三两步上前,伸手把放在架子上的厚衣裳盖在林秀身上。

    林秀抬头,在定定看了焦适之几息后,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化成一个笑意,“真是好久不见。”

    焦适之心中微热,也轻叹了一声,“的确是好久不见。”

    两人在最初的陌生隔阂在几句交谈后便消失,林秀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焦适之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林秀不知高大了多少的身体,无奈摇头,“你这几年的变化真大,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昔日少年还算清秀,如今看来却是个高大青年了,连臂膀都比焦适之宽厚了不少。看起来与皇上更像是一国的。

    林秀憨笑着说道:“多操.练了几年就这样了,这样也好,太医都说我底子好,不然也不能这么熬过来。”

    提及此事,焦适之微默了一下,开口道:“你此次行事还是太过莽撞了,若不是机缘巧合林煌寻到我,皇上又及时下诏,你岂不是要冤死在狱中?”

    林秀轻笑着摇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九死一生,能留下这条命已经是难得的意外了。”说者淡然,听者心中却不知掀起了多少感慨。

    焦适之轻笑,忍不住再笑。

    就是这样,或许有些许不满之处,然而面对这个焕发着勃勃生机的朝廷,面对着众生百姓,仍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其舍生忘死。偌大的天下,有好事也有坏事,然好人好官仍是存在,仍是如此令人敬仰。

    这便是焦适之一直希望告诉正德帝的。

    “倒是你变化才大,如今已经是指挥同知了,我不如也。”林秀看焦适之沉默,生怕他又想起那事,连忙转移了话题。

    “我能有如何变化?还是如此谨慎,不然也不会到今日才来见你。”焦适之淡淡摇头,并不把林秀的赞叹放在心上。

    林秀不虞地摇头,“你这是什么话?!事情的经过,堂兄已经尽数告知于我,若不是有你插手,我在就命魂归天,哪里还能像今日这般同你谈笑?即便你不在乎,然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焦适之笑道:“你这话却是说错了,这还是皇上提及才能翻案,与我又有何干系?”

    林秀蹙眉,“你敢说,若是皇上没注意到这事,你不会私底下去查探?”

    焦适之不语,的确,若不是皇上那日便看到了奏折,他从两个锦衣卫嘴里知道此事后,也是打着私底下查探后如有疑点便早早告知皇上的主意。而之后得到了林煌的证据,更加如是了。

    “而且任之,你也太过高估我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了。”林秀边笑边说,“你我曾同为皇上的贴身侍卫,难道你还没发觉皇上并不看重于我?”

    “在皇上身边伺候过的人有几何?我不过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而且还仅仅待了不到两月,这么久的时间过去,我相信以皇上的性格不可能会记得我的。若不是因为你,皇上又怎么会插手此事?”林秀说及此事时非常淡定,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说到最后反倒笑得挺灿烂的。

    焦适之无奈扶额,看到林秀这样的笑容就容易联想到傻大个,“是是是,全部都是我的功劳,你就别再往我身上再添了。”

    林秀看焦适之一脸不信的模样,欲言又止,随后也随意地挥手,“算了,你不信也没什么关系,我心里记着这事便好了。”

    焦适之正想说些什么时,林秀忽而压低声音说道:“任之,你在皇上身边要多加小心,你的位置,看着风光,实际上却是刀剑加身,风霜密布。现在皇上看重于你,若是将来......总之,你切记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这段话说得又快又模糊,如果不是焦适之耳力极佳,几乎要听不见林秀的话语。

    焦适之眼眸仿佛蒙着一层波光,林秀看不清楚他的情绪,只能听到他温和的回答:“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林秀皱眉,焦适之看起来可不像是心里有数的模样。林煌跟他说的事情,可不止他的案件相关,因为对焦适之非常感谢,他可同林秀说可不少关于焦适之的事情,自然而然也包括了最近的传言。

    如果是几年前的林秀或许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一眼看出内里有多少推波助澜的势力。

    现在皇上一心宠爱焦适之还好说,若是以后……那可就不得了了。

    如今的过度宠爱,尽皆有可能成为来日被攻讦的证据。

    原本是一场慰问,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林秀对他的告诫。焦适之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心领了林秀这份担忧。他在林府待到林秀面露疲倦时才离开,回去的路上,手虽然握着缰绳,思绪却在摇摇晃晃间仿佛带着醉意,浮浮沉沉不知飘往何方。

    冬日的暖阳带着和煦的力度,几缕阳光洒落身上,驱走了不少寒意。焦适之不喜欢冬日的凌冽,却格外喜欢冬日的暖阳,落在身上十分舒服,不如夏日猛烈,也不如秋日清淡,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够沉沉睡去。

    回到皇宫后,皇上拉着他询问林秀的情况,焦适之含笑地把林秀的状况跟皇上复述了一遍。朱厚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挥手把乐华叫了过来,“刚才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乐华两手抱着一件狐裘过来,皇上指着他说道:“今日下午你出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么冷的天气,你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官袍,实在是太冷了,以往要出宫门就被这个给我穿上,回头我令人去搜搜,再给你添置几件。”

    焦适之苦笑道:“皇上,您难道忘了之前您已经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了,实在是放不下了。”而且他是练武之人,今日这样的天气还冷不到哪里去,阳光洒落在身反倒挺温暖。

    朱厚照眨了眨眼,仰头想了片刻,“怎么那么快就不够用了?我不是特地再划了一个偏殿吗?”

    焦适之磨了磨牙,泄气道:“皇上,您两三日便赏赐一次,从我到您身边至今,已经将近七八年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堆积下来,您觉得还够吗?而且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臣子是会在乾清宫里有自己的......库房。”同样说来,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乾清宫有除开皇上以外的人住过,焦适之算得上是第一人了。

    朱厚照一挥手,满不在乎,“哪里不行了,既然偏殿不够,刚好在我的小库房旁边再开一个,刚好也能一起做个伴,把东西挪过去也方便点。乐华,回头你就派人去办,听清楚了没有?”

    乐华机灵地点头应是。

    焦适之眼睁睁看着一件惊天骇地的事情在自己面前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被决定了,顿时急声说道:“皇上,万万不可!您怎可在您的内库房旁边另立库房?这于礼不合!”重要的不是于礼不合,而是根本就不该做。

    皇上是皇上,臣子是臣子,国库是国库,内库房是内库房,这根本就是不容许混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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