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相较于绿袍男子,无疑淡定自若得多。
直到现在,他的眼睛都还死死盯着就站在他对面,与其相隔不过十步之遥的布衣青年,片刻不离,亦寸步不挪。
唯一不安分的是悬在他腰间的狭长双刀,分居左右却如共生,无人掌控,已有寒光化长虹,声响即血落之意。
“你不像星相师,倒像个精于骑术和刀法的塞外刀客。”
果不其然,对峙许久,布衣青年用以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便与他腰间双刀有关,周围形势如何,反倒不太在意。
他似乎早就料到布衣青年会说出这般话,除浅中带深的笑容之外,表面依旧波澜不惊,倒是手上动作有些丰富,先是用左手揉了揉右臂手腕,发出铿锵之音,紧接着又用右手指甲将左手掌中蜕去的皮一一剥下,终如飞蓬入土,零落散去。
“操刀者可执笔,杀人者能摘星。这是我族某位长者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足下可懂?”
一身胡人装束,汉话却是流利异常,布衣青年确已听清,回答却是:“似懂非懂。”
胡人收敛笑意,继而以汉话问道:“那我因何拦你,足下可懂?”
布衣青年的回答如出一辙。
“淮南人夏阴,本系星相世家之后,然传至其四世祖辈,已家道中落。生父早年辍农事转商途,行赌徒之道,未期三年而败,流亡不知何处,生母闻后一病不起,医者有药,然患者无心,不足七日竟亡!时年家乡逢蝗虫过境,百亩良田颗粒无收,八岁幼.童,举目无亲,乡邻自顾不暇,亦无从接济,不得以携祖宗典籍奔走外乡,中遇盗匪劫道,险些丧命,恰逢三狼觅食,匪狼相争,伤筋骨折一臂后得以逃。此后十余年间,无甚消息,再入世时已识字懂文,习得星相妙法,常以星图推人之命理,十有九准,却分文不取,只向测者讨要一餐饭食,兼亲笔所书一字,久而久之,得一字布衣之号。夏先生,我言已至此,你可懂得多了?”
话音稍落,布衣拂袖,青年皱眉。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人与我素未谋面,却对我知之甚深。”
胡人咧了咧嘴,“天下总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这些东西终究只是道听途说,真要上升到知之甚深的程度,你我至少还得做十年以上的敌人。”
夏阴右掌握紧,接着道:“不能是朋友?”
胡人直截了当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不是我家乡某位长者说的话,而是你们汉人的古语,其余人如何想如何做是他们的事,在我看来,胡人只该和胡人为友,这便够了。”
夏阴心头微震,目光下意识地朝周围望了望,不出他所料,在场众人,此刻已有七成以上看向胡人的眼神中抱有明显敌意。
他知道对方应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是不清楚对方为何执意如此,不行变通,不设后路,不留余地,却仍旧拥有非常人能及的自信与镇定。
“我还是有些不懂,你千里迢迢赶来,贸然树敌的意义何在?”
胡人脸上笑容又一次浮现,似是在说,你很快就会明白。
在来自周围众人的敌意与夏阴疑惑的目光之下,这名伫立于大道中央的胡人终于有了脚上的动作,却非乘雷霆之势奔向夏阴,而是以左脚为支点,右腿骤然发力,飞扬尘土,于质地堪比花岗岩的特殊地面上画出一道弧扇。
弧形渐宽,扇面渐开时,他左右手各自按向双刀刀柄,力道之猛,瞬间使其手背青筋暴起,但两柄弯刀并未如众人预想那般快速出鞘,绽放惊人之威。
昔时有沈星官凭逆向破地而出,今日有此胡人借逆势蓄养刀意!
万般大道,殊途同归。
只不过一个潜龙出渊,另一个泥牛入海罢了。
事已至此,夏阴即便似懂非懂,也不可能再无任何应对之举。
如这胡人所言,多年前他年幼时,遇匪狼相争,伤筋骨折一臂不假,旁人运真气或星元时,往往习惯由低到高,从左往右,为了照顾那部分破碎扭曲的筋骨经脉,他只得不走寻常路,从右往左,由高至低。
胡人之刀,养意而不出鞘,不伤院内一草一木,不碎院内一砖一瓦,独独针对那整体不同于冬景的春色,其刀意每盛一分,院内藤柳便枯黄一寸。
夏阴虽行大道,身侧却正有一棵柳树,随着胡人刀意如涨潮般的来势汹涌,黄如土,落如雨,不过犹有竟时。
自他脚下生星图,手中调阴阳那一刻起。
“草木皆枯,对万物回春。”
李从珂望向北面,目光之深邃,同样如海似潮。
燕蔷薇凝视着自家这位久不作声,此刻突然心血来潮的公子,忽而展颜笑道:“看来是棋逢对手。”
李从珂看她一眼,笑而不语,只是缓缓摇头,紧接着伸手从附近一棵树木上摘下一片黄中泛绿的叶,心中默念道: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