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嘴边,难以出口。
倒是沈星官深吸一口长气,悠悠然道:“不忘初心。”
半晌后,沈司南终忍不住道:“很久远的以前,也有人将这四字隐秘地教给了我,我听懂了,只是到头来仍旧没有学会。”
沈星官问道:“那个人呢?”
沈司南道:“他?早成了黄土下的白骨,噢,不对,这么多年过去,兴许连骨渣都不剩了,仅有不上不下不增不减的意气。”
“意气,那种东西,不是要么消散殆尽,要么浩然长存的吗?哪会不上不下,不增不减?”
“屁!”
沈司南看着自己这位孙儿,突然罕见地说了句粗话,“该浩然长存的是正气,该消散殆尽的是邪气。可这江湖道,人间事,向来都是善恶不分,亦正亦邪,如黎明时响起的暮鼓,听一声便挥不去,谁还管上下,谁还顾增减?”
沈星官似乎懂了些许,叹声道:“难怪这天下总是治着治着就乱了,乱得莫名其妙,乱得匪夷所思,仔细一想,却又乱在情理之中。”
沈司南道:“天下皆治蜀未治,天下未乱蜀先乱。说到底,烂摊子的祸根大多还是出在那里。”
沈星官道:“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便是爷爷看中二十三的最主要原因吧。”
沈司南先点头,后摇头。
沈星官纳闷道:“难道还有我压根没考虑到的地方?”
沈司南笑道:“圣人千虑,尚有一失,怪不得你。怪只怪我也是近期才发觉他与川蜀之地几位影响力颇大的人物之间最大的不同点,那既是他的劣势,也是他的优势。”
沈星官忽地身子凑前,一副静心聆听的姿态。
沈司南遂道:“他有情。”
沈星官当即愣住,“这不是为人最基本的吗?花泪影,唐无双,唐铁霜,王建......他们几个,没一个是彻头彻尾的无情之辈啊!”
沈司南道:“说得不错,但在他们心中,情,从来都不在第一位,以前不在,如今不在,往后更不会在。”
沈星官扯了扯自己的鼻毛,又翻个白眼,“您老说的这不是废话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命肯定在第一位的,命都没了的话,谁给你时间来重情重义?别指望老天爷啊,那家伙不靠谱起来能活活坑死人不偿命。”
沈司南平静道:“所以我说李从珂和他们不一样,他无论是惜命还是不惜命,都是以情为先决条件,就譬如当年李嗣源率军过平山时,将他们母子顺势带走,往好听了说,是救人于水火,让他们不再为生计发愁,往坏了说,那就是硬抢了个压寨夫人,还强收了一个儿子!换成十分注重名节的人,说不得早就找个机会自尽,可他母子二人都没这么做,舐犊情深呐,彼此都放不下,所以都能委曲求全,得过且过。”
沈星官十分认同,“好死不如赖活着,本来就是啊,况且李嗣源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相反,此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生性沉稳,善于隐忍,治军有方,志不在小,在李晋王麾下十余载,鲜有恶劣事迹传出,就算是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装得久了也就和真的没什么两样。二十三那件事,仅是个特殊的小插曲,除了千里入蜀之外,李嗣源对他们母子还算不错。”
沈司南扳起手指,问道:“那你可曾听他叫过李嗣源一声爹?”
“呃......这倒没有,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本来就很少提到李嗣源,偶然提及,他也是以义父相称,从无更改。”沈星官回应道。
沈司南意味深长道:“义父。在这个称谓里,排在前的那个义字,分量之重,可远远超过了之后的父字。”
沈星官恍然悟道:“您的意思是,二十三记得李嗣源的好,也记得李嗣源的坏,这其中并无多少感情基础维系。当好多于坏时,他心中那杆秤只会微微倾斜,不会引发异变,而当坏多于好时,无论李嗣源最初待他如何,他心中的异变都会渐渐化作仇恨,一发不可收拾!在他心里,李嗣源的身影,始终不能与他的亲生父亲重合,是么?”
沈司南忧虑道:“怕就怕在他心里,连亲生父亲的身影都很模糊。”
“啊?不会吧。”
“别忘了,他是自幼丧父。儿时的记忆,最重要,也最容易遗忘。”
沈星官脸上怀疑之色顿时化作惊慌。
“棘手了,仅有母子之情,而无父子之情,太容易失衡,要任由这么发展下去的话,迟早要出大事!就算他入了聚星阁,用另外的身份得了岑蚀昴等人的信任,躲过玉观音这一劫,回了三晋,照样九死一生!都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蓦地,沈司南道:“也不是没有转机。”
沈星官眼前一亮,连忙问道:“什么转机?”
沈司南道:“母子之情,父子之情,兄弟之情,这些说到底都是亲情。论及对一个人的束缚与改变,还有种不疯魔不成活的男女之情。”
“对啊,百花宫那么多姑娘,他身边又有个蔷薇花,随便......”沈星官正欲拍手称赞,忽而心中猛然一颤,“等等,不疯魔不成活?那不是更加恐怖?!”
沈司南罕见怪笑起来,“是啊,更加恐怖。偏偏世间痴儿女不计其数,从古至今,无人逃得过这种恐怖。包括你,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