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被敏感的齐王认为这是赵国伐齐的前奏,赵人里应外合,要发难害他,那该如何是好?长安君还不得被他害死了。
他连忙下拜告罪,明月却不以为忤,让他起来,又让赵括、舒祺过来,拍着他们的肩膀道:
“句践一时心切,余勇可贾,是敢死之士。舒祺尽忠职守,将我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是忠谨之士。括子站在用兵角度,分析敌我,判断可行与否,乃将略之士……汝三人是我在齐国的左膀右臂,值此非常时刻,万万不可相互怀疑责怪!”
三人应诺,这才重归于好。
鲁句践被明月重视,将他与赵括、舒祺并列,心中感动之余,也生出了效死之心,便请命道:“既然发兵明着去攻打不容易成功,且会连累公子,那便让我孤身前往,潜入馆舍,刺杀秦使!”
他暗暗想着,自己不成则死,死前毁容,绝不会牵连公子!
明月却摇了摇头:“勿要急躁,吾等境地虽然凶险,但事情远没有到刀兵见血的程度……再说了,就算侥幸杀了秦使,也不一定能破坏秦齐关系。”
……
来齐国几个月了,明月除了和稷下诸子交游外,与齐国的政治人物也逐一会面,对他们有了粗略的了解。
齐王、君王后、安平君田单、齐相王孙贾、大夫貂勃,这里面没有谁是愚笨之人,若秦使突然被刺杀,岂会猜不出是谁干的?
班定远杀了匈奴使节可以大摇大摆地威胁鄯善王,因为鄯善与汉朝实力差距太大。如今赵国虽然比齐国强,却远没到后世汉朝对西域小国绝对压制的程度。
到时候阴谋败露,就不是软禁了事了,齐王本来就对他十分忌惮,试问,谁会喜欢一个在自己家里拔刀的客人?也顾不得得罪赵国了,恐怕会直接将他投入囚车,送去秦国作为赔罪礼物……
至于秦国方面,指望杀一个使节来触怒他们,使秦国认为齐欲绝秦,从而歇斯底里地恨上齐国,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秦相范雎,乃天下间最老谋深算之人,他能在做了秦相后隐忍数月不报仇,一出手就逼得魏齐狼狈逃窜,投石问路,让秦国秦相之威传遍天下,又岂会因为死了一个使节就失了智?
而秦王稷,这位已经做了四十二年君主的老秦王,在那些传言的只言片语里,明月对他的印象,就是两个字……
冷酷!
明月听说过一件事,阏与之战后,秦国因为初败于赵,在国际上形势不利,秦王为了拉拢魏国,就把他的太子送去大梁做人质,换取秦魏之盟。
然而,在两年前,也就是秦王稷四十年,秦国太子却在大梁生病去世,魏国诚惶诚恐地将太子尸体送回,葬于芷阳。
秦国国内舆情喧哗,认为这是魏国照顾不周的缘故,死了长孙后悲切不已的芈太后也大怒,她一拍板,秦国当即断绝与魏国的关系,秦王稷四十一年夏,秦兵东出,打着为太子报仇的名义,夺取了魏国河内的邢丘。
这时候,齐、楚觊觎魏国占领的宋地和亢父之险,便联合起来伐魏,想要乘着魏国被秦打得抱头鼠窜之际,夺取那片地域。
魏王眼见东边西边一齐失火,大惊之下,派人到秦国求和,使臣络绎不绝。
当是时,秦王稷已经扳倒了魏冉,迁芈太后于甘泉宫,终于成了大权独揽的君王。
面对魏国这“杀子仇人”,他出人意料地采取了与芈太后、魏冉不同的策略。不但答应魏国求和称藩,还做出了支援魏国的姿态,齐、楚连忙退兵,之后这两年,魏国俨然成了秦国在函谷关以东的看门狗,成为连横的坚定支持者……
“秦王稷能放下丧子之恨,而以秦国利益为先,又岂会因为一个区区使者之死,而迁怒于齐?”
杀秦使迫使齐秦反目,成功的可能性太低,明月可不敢冒如此大的风险行事。
以秦王的冷酷,以范雎的手段,所谓的使者不过是他们布局天下的棋子,死了一个两个是什么大事?随便换一位,秦国的远交近攻之策照旧。明月贸然行事,反而会被范雎施展手段,给赵国扣上一个不义的帽子,加速齐秦同盟,到时候反倒是为自己,为赵国惹祸上身……
“那该如何是好?”被他这么一分析,本来就不以智谋见长的赵括、舒祺、鲁句践等人再度陷入了一筹莫展中。
明月在他们密谋事情的小院子里踱步,面色阴晴不定,从秦国使者抵达临淄开始,他就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境地,有九死而无一生……
等等,死地?
明月突然眼前一亮,脱口道:“既然刺杀秦使无法使齐秦反目,反其道而行之呢?”
众亲信一愣,不明所以:“公子此言何意?”
明月却不答,而是抬起头,看着头顶那轮几乎被乌云完全遮蔽的圆月,仿佛看到了自己,笑道:
“我欲置己于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