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隐情、学着藏匿自己的情感、学着筹谋算计,在人前虚以委蛇,在人后思虑布局。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能从容应对凌霄城里的各种人事,却不知道,真正的致命伤,竟是本性中那一份良善
阳光穿过树顶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至,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和泥土的清香,天元池上掠过涟漪散开的波声。
青灵移开了视线,低头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在指间摩挲着。
半晌,她轻声问道:“父王召你和御侯去凌霄城做什么?”
这几日心力交瘁,也没有察看过往来的书函,不知道京城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洛尧说:“眼下氾叶亡国,已是定局。朝炎大军南下已是势不可挡,灭掉禺中和钟乞只是早晚的事。再往下,便是九丘了。”
他顿了顿,俊美的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陛下灭掉九丘之心,不可动摇。可他不愿得罪大泽的理由,也很显然。朝炎几经征战,国力消耗极大。莫南氏、方山氏虽然各具势力,却不能真正在财税上帮助到朝炎。自从百里氏宣布臣服朝炎国以来,朝炎每年赋税中近四成、都来自大泽。”
他睨着青灵,“你觉得,陛下准备拿着我父亲进奉的钱,出兵去打我母亲,是不是应该找我们商量商量?”
青灵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笑意却有些苦涩。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洛尧倒了口酒慢慢喝着,“论武力,我们可拼不过朝炎,能有什么打算?”
青灵琢磨着他的语气,一时揣摩不出真假,沉吟了片刻,说:“你既然知道父王对九丘志在必得,就最好早做决定。你们大泽虽然富甲一方,可生意毕竟也要依靠中原。我不是让阿婧写信劝过你,让你说服你母亲主动请和吗?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
洛尧手中动作一顿,垂眸盯着酒盏,“是你让阿婧写信给我的?”
青灵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阿婧确实是担心你,给你写信自然也是她的主意,我只是提了一下我的想法而已。”
“既是有想法,为什么不亲自写信给我?”
“我”
青灵觉得洛尧追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自己的这个提议造成了他和阿婧之间的争执,又或者占据了信函的大部分篇幅、妨碍了谈情说爱内容的传递?
她呼了口气,肃容道:“那我现在当面跟你说好了。父王一心要对付的人,是当年领兵攻打朝炎的九丘国师洛珩,不是你母亲。洛珩做过那么多恶事,杀过那么多无辜的神族百姓,就算沦为朝炎的阶下囚,也只能算是罪有应得!而且我听说,洛珩其实也不是你的亲舅舅,你母亲实在不必为了他一人,赌上九丘所有百姓的性命。”
洛尧沉默了会儿,“他虽然不是我母亲的亲兄弟,但九丘洛氏一族传到今日,也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他于不顾。再者说,这件事不是交出舅父就能解决的。陛下想要的,是整个妖族的臣服,然而他却给不了妖族与神族等同的权力。九丘一旦归属朝炎,妖族百姓即便是继续留在自己的故土上,也只能沦为二等、甚至三等的朝炎子民,一辈子受神族歧视压迫,长此以往,叛乱、暴动又会再生,难以调和。”
青灵心念一动,欲言又止。
洛尧蓦地看向青灵,目光灼灼,“我把九丘的局势解释得这么直白,也是想问问你,倘若有一日,我选择为九丘而战、成为朝炎的敌人,你会怎么对我?”
青灵与他对视良久,似乎想从那双妖异美目看进他的内心深处。
末了,她倏然一笑,“你问的,只是假设。我倒有一个认真的问题想问问你。”
她站起身,走到杜英树下,伸手扶住树干。
“我今日在四师兄跟前立誓,此生不惜任何代价、用尽一切手段,也必让朝炎慕晗身败名裂!”
她转过头,望着洛尧,“百里世子,你现在,又打算怎么做?”
洛尧不动声色地仰头看着青灵,半晌,勾了勾唇角,“我早就说过,我们大泽百里氏,只不过是生意人罢了。”
他缓缓起身,收拾好酒壶酒盏。
“师姐,我还是那句话,这条路,并不适合你。”
话音落下,人已转身离去。
青灵默然伫立,面上慢慢浮现出一种自嘲而落寞的复杂神情。
她倚着树干,把脸贴到树皮上。
“四师兄,你走的时候,对我说,要我放下心中执念,做一个真正自由的人你其实,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四下空旷寂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细碎簌簌声,轻柔呢喃。
她垂下眼,含笑落泪,“可我不再只是为了慕辰因为今时今日,除了爱,我也学会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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