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荷摇摇头,但过了会儿,却又无声地点点头。“本宫是在一次回娘家的路上,遇见了这个卖身葬父的少女,见她被地痞混子看上,在街巷上闹得无比凄惨,本宫才给了她赎身的银子,本没有要她卖身当奴婢的意思,毕竟蒋家不缺丫鬟。只是这丫头很是死心眼,追着本宫的马车跑了几里路,追到蒋家门口,还当众跪求,要当牛做马来报恩。本宫一时心软,再说她已经被当地地痞盯上,本宫能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还不如让她成为蒋家的丫鬟,那些地痞虽然混账,但没人敢惹上蒋家。”
“所以您就让她成为您的贴身丫鬟了?”
“不是。本宫本来就有用了多年的丫鬟,她一开始只是在蒋家当刚粗活的丫鬟,半年下来,管事对她赞不绝口,便升为了二等丫鬟。又过了些日子,本宫身边有个丫鬟年纪大了,向来忠心耿耿,就把她嫁出去了。正需要人顶替,蒋家的管事便推荐了做事勤快的舒燕,让本宫先用着看,若是不喜欢再换人。说来也巧,相处下来,本宫发现舒燕居然还认字,心思细腻,也懂一些女儿家的小趣味,就把她留下来了。知道下毒的人必定是万分亲近的身边人,但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是舒燕动的手,本宫还是万分心寒。”
“我明白这种感受,您是她的恩人,她却恩将仇报,甚至下了这么歹毒的药。”
“本宫滑胎之后,心中难受,却又不想在宁王面前示弱,想表现的跟那些经不起打击的柔弱女人不一样。是舒燕绞尽脑汁搜罗民间的笑花,在彻夜难眠的时候讲给本宫听,就为了本宫一展愁容,是她陪本宫度过那段难过的日子。本宫记在心里,在她二十岁的那年,为她找了一户好人家,还给了不薄的嫁妆。”蒋思荷咬紧牙关地说,脸色愈发惨白。“这几年,本宫自认从未苛待过舒燕,她当然没有背叛本宫的理由,除了一条……”
“舒燕其实是楚白霜的人?”
蒋思荷十分懊悔:“没错,本宫也是几天前才知道,舒燕根本就不是什么下等人家的女儿,而是楚白霜落魄的远方表妹。先前一直寄养在楚家,跟楚白霜交好,从小就伺候楚白霜这位表姐,但很少出门,所以不为人知。”
“您已经跟舒燕对质过了?”
“本宫做事向来公私分明,没有证据的话,从不乱说,更不爱造谣。”
秦长安浅浅一笑,神态透着潇洒。“我信。”
蒋思荷心中一热,眼神黯然几许,连自己都觉得诧异,从小到大,她过分老成古板的性子,就不得家人喜爱,被长辈看重是一回事,但兄弟姐妹全都跟她不亲。甚至,连闺中密友都找不到一人,她在记事起就被灌输了一个观念,那便是她不必亲近温和,只要做好她该做的事就行。
朋友……她从未奢望过,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朋友。
但其实,只是她自以为的,人,是需要有朋友的。
“本宫的病,还要多久?”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有些怀念原本的容貌,即便她不看重美色,也知道不是凭借美貌才坐上皇后的位子,但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被对手恶意摧毁?
“顺利的话,半年就足够。”秦长安据实以告。
“本宫要谢谢你。”
秦长安无言地望向她,虽然蒋思荷的脸上没有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还是表情冷淡,反而显得真诚。
“本宫对你刮目相看,你居然敢说出你就是善妒这句话,口是心非的人太多了,你真是一股清流。”
“我跟皇后不同,您是谨守女德的大家闺秀,我不一样,我是平民出身,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嫉妒是人之常情,是跟七情六欲一样再正常不过的情绪,特别是在夫妻之间,感情之间,本就不容别人插足。”
这一番理论,是蒋思荷头一回听人说起,毕竟她从小接触的就是名门望族,出嫁后又是面对的那些后宫妃嫔和王府的后院,清冷的面孔上闪过一道迷惘。
“若没有被楚白霜如此伤害,本宫或许一辈子都会认为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谬论,是最可笑的笑话,如今听着,反而让心情好上许多。”
蒋思荷难得绽放一抹平静的笑容,亲自送了秦长安几步,直到宫殿的门口,她才说道。“今日之后,楚白霜势必要记恨上你,你难道不担心?”
“皇后不是说要谢谢我吗?”秦长安眼若寒星,轻忽一笑。
蒋思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下巴轻轻一点,转过头,“送送靖王妃。”
坐在回去的轿子里,秦长安扶着额头,闭着眼,若有所思。
蒋思荷跟楚白霜,若她要选择一方,她宁可选择铁面无私看似清高的蒋思荷,至少,她不会两面三刀,虚情假意作为玩弄人的手段。
但想到自己曾经救过一次的楚白霜是那种女人,她的心中居然生出一股怅然。
白银掀开帘子,问道。“主子,去哪里?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城内兜了一圈了。”
“去飞鸿场。”她眼也不睁。
飞鸿场,是京城最大供贵族的少爷小姐来学骑射的场地,一边是跑马场,养着几十匹上等骏马,贵族们闲暇时候,来这里骑马解闷。而另一边则是射箭的地方,在金雁王朝,骑射在大户之家颇为流行,不论男女。
“哎呦,您是靖王妃吧,贵人来访,有失远迎,您的光临,蓬荜生辉啊……”飞鸿场的老板急匆匆地跑过来,恭维地溜须拍马。
“老板,我们王妃只想安静的射箭。”
“是,今日本来射箭场的客人也不多,小的给您安排一个特别清净的位子,不知您善用什么分量的弓箭,不如跟随小的来挑选一下?”
须臾之后,秦长安来到了空旷的射箭场,她挑了一把男子用的弓箭,她虽然纤瘦,但力气却不小,所以能用弩箭,但不只是能用弩箭而已。
身边的白银也选了一把,当秦长安让她也挑选的时候,她的确是大吃一惊的。
“主子,您真的要跟我比试一场?”
“对于你而言,不就是小试牛刀?”
白银笑了。“您夸奖了,我是习武之人,但江湖人练武,俗话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是绝无仅有的。练武,是一件漫长又枯燥的事情,往往要学个好些年才有小有所成,擅长一件兵器就算不错了。向我,从小练得就是软剑,这是最拿得出手的,其次是暗器,最差的就是赤手空拳的拳脚功夫。至于这射箭,充其量也就是会而已,不见得是您的对手。”
“可是跟你比软剑,可不铁定输了?我来飞鸿场,就是想赢的。”她朝着白银眨了眨眼睛,定下了位置,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白银见状,也不再推脱,站在秦长安身侧,望向前方的箭靶。
“先来个十局。”秦长安已然握紧了手里的弓,准确地架上箭,话音未落,箭已离弦而去。
正中红心。
白银不慌不忙地跟上,箭朝着前方而去,虽然不到红心,但也只是稍稍偏了一分而已。
秦长安的唇角无声勾起,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白银。“也不赖嘛,再来。”
“跟您比,还是差了些。”白银老实地说。“不过,我还是第一回亲眼看您射箭,竟然是百步穿杨。”
“年幼学医,必须静下心来,背诵记忆几百种药材,冗长的药理更是极为无聊,毕竟是小孩子,谁不贪玩?幸好我二哥把我当成是弟弟一样带着,摸鱼捉虾、上墙爬树,甚至还教我擒拿和射箭。在这些上面花光了顽劣和力气,才能安静地投入到学医的枯燥时光里去。”秦长安从脚边的箭筒里取出一箭,五月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柔化了她精致的眉眼,眉心处那一点红,熠熠生辉,犹如红玉。
下一箭,又是不偏不倚,射中了箭靶中心。
白银眼波一闪,没说什么,身为习武之人,每个人都有胜负心,她倒是不懂迎合拍马那一套,全力以赴,并不会放水。
十局下来,秦长安九中,白银六中。
“还说不擅长,幸好我长了个心眼,才没输给你。”秦长安笑眯眯地说。
“您是有心事吗?才想要用射箭来发泄。”白银洞察敏锐。
“宫里那些个女人,实在烦人,勾心斗角也就算了,算计到孩子头上去,每每听到这种事,我就不能忍。”她眼神微微黯然,提起空了的箭筒:“我可不想走她们的老路,成为她们一样的人,这不是迁怒又是什么?”
白银无言地望向她,沉默了许久,才问了句。“您自然不会,可是王爷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吗?”
秦长安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谈他。”一副还在气头上的样子。
白银误以为他们还在冷战中,可是又不知该劝什么,只能跟在秦长安身后,往外面走去。
迎面走来一人,白色锦袍,头戴银冠,宛若清风朗月般,玉树临风,气质从容,只是比起以往,那双温暖的眼睛里却带着三分漠然和疏离。
凌云在不远处看到了秦长安,本来不打算跟一个已婚少妇有过多的往来,但只不过匆匆瞥了一眼,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身着华丽典雅的衣裙,并未穿专门利于射箭的利落劲装,长裙广袖,出现在射箭场上,多少有些违和,好似是贵族夫人前来玩乐解闷,打发时间而已。
但没想到她射箭的结果,却是一支接连一支准确无误地射中红心,凌云心中震愕,本打算离开的脚步,牢牢地钉在地上。
不但是结果惊人,而且她拉弓射箭的姿势透着一种男子都望尘莫及的潇洒和从容,哪怕头上珠玉环绕,也不再像是那些奢华腐朽的贵族女子,仿佛让凌云瞬间置身于苍茫的战场,而眼前的也不再是个贵夫人,而是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将军。
当他的眼神定在秦长安的脸上,疏离褪下,闪过一丝激赏,他唇边生笑,原本稍显清冷的俊脸上,一刹那春临大地,犹如温煦春风拂面而来。
“陆夫人,真巧。”
生生咽下“温公子”三个字,秦长安将手里的箭筒递给白银,示意她拿过去,她打量一眼今日的凌云,虽然还是身着白衣,是个翩翩公子,但眼下有一团青黑,带些憔悴。
“凌当家,你脸色不好,可是晚上难以入眠?”
一道深沉自眼底一闪即逝,他脸上笑意不改,依旧是温声问道。“陆夫人的这双眼睛,可谓是火眼金睛,凌某这几日的确太过劳累,睡得不好。”
“你向来被失眠症所扰?”
凌云却摇了摇头,自如回应。“并非如此,只是事务繁忙的时候,才会如此。”
秦长安沉默了,看来他的确该是因为失去记忆,改变了他身为质子多思多虑的习惯,连带着缓解了他较为严重的失眠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没了那尴尬的南阳皇子身份,不必参与到诡谲多变的皇权争斗之中,反而能让他睡个好觉,也不会再让他时时刻刻身处险境。
可是,当一个商人,真就是温如意想要的人生吗?
凌云静静地望向眼前若有所思的女子,她看上去极为年轻,许是还不满二十岁,但那双眼犹如一泓清泉,明亮的时候让人心悸,绚烂的时候令人飞扬,黯然的时候又要人神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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