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理亏,自降身价,一月内出嫁,如此仓促,这哪里是娶侧妃的架势?分明是贵妾的标准,若你还想为靖王妃说话,大可不必。只要靖王妃不犯下大错,她是北漠和亲送来的郡主,不管靖王府纳入多少新人,也不管对方娘家势力有多大,都不会动摇靖王妃的地位。”
蒋思荷从容不迫地听完,才露出浅淡平和的笑容:“臣妾知道靖王妃是平民郡主,即便她在北漠受到器重,但金雁王朝却对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国度。康家在新婚蜜月期间就忙着给靖王身边塞人,这事根本就不像是世家大族做的,实在是小家子气,就算臣妾,也是站在靖王妃这边的。”
“皇后就这么喜欢靖王妃?”
蒋思荷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靖王妃是皇上的弟妹,也是臣妾的弟妹,在臣妾看来,她还不错。”
龙奕眼神微沉,蒋思荷是个性子老成稳重的女人,从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少女便是如此,所以他很少关怀她,认定不管多大的风暴,她都能一人承担。
她是有这个能力,之后就证明他没有看错人,把正妻之位交给蒋思荷,没有做错。
但他不禁扪心自问,到底是多久了,没看过她这么真心的笑靥?果然是这一场政治联姻,毁掉了她作为一个寻常女人该收获的幸福吗?
除了一个正妻的位子之外,他没有给她更多。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朕很少听到你夸一个女子。”
“皇上,臣妾只想为靖王妃讨一句承诺,他日无论她在金雁王朝犯了什么错,请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千万别责罚她。”
“哪怕她杀人放火?”龙奕不知为何,心中烧起一把火,平日也没见这位皇后多在意他这个丈夫,却是这么在意一个女人。
“皇上多虑了,靖王妃的出身虽然不足,但论能力、论聪慧,的确称得上是北漠奇女子,臣妾不忍看她备受埋没。但要当皇家的媳妇,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臣妾担心她一旦因为一念之差,犯下过错,皇室规矩太多,倒是拘着她这个像风一样崇尚自由的女子了。皇上,您能答应吗?”蒋思荷问的极为真挚,不容拒绝。
龙奕的脸色一变再变,目光如炬,神色凛然。“像风一样自由……皇后,这难道也是你想要的生活?”
蒋思荷却被问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从小就被教导要成为令人骄傲的才女,长大后就要当一个贤妻良母、男人的贤内助,她生在规矩里,长在规矩里,说来是名门贵女,实则在她了解秦长安在北漠的生活后,她是有一丝丝的羡慕的。
但即便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她一国之母,什么得不到,居然会羡慕别人的生活?
“臣妾跟靖王妃是不一样的。”所以,就算羡慕,她也不可能跟秦长安一样随性而活。
“好,朕答应你,就算以后靖王妃犯了过错,不会是朕出面重罚她。她是北漠郡主,代表两国之间的契约,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朕不会追究。”
“多谢皇上。”蒋思荷欠了欠身,随即转身离开。
“不过,虽说是靖王的妻子,但你也不必跟她太过亲近,免得遭人非议——”
蒋思荷停下脚步,回首睇着他,心中诧异,这是皇帝教导她怎么为人处世吗?真是奇怪,他向来信任自己的,也很少过问六宫之事。
虽然错愕,但为了皇帝的面子,她还是规矩地点了头。“臣妾心中有数,会跟靖王妃保持距离的。”
龙奕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能目送着蒋思荷迅速地离去,他头一回有这种挫败的感觉。
在宁王的那些岁月,他虽然不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但因为他的翩翩风采和风趣俊秀的外表,在京城暗中倾慕他的闺秀比比皆是。如今当了皇帝,后宫美人不少,但他本来就不算特别重色,常去的也就只有三四个后妃那里。但每个妃嫔一看到他,哪个不是费尽心机来讨好取悦他?打扮的花枝招展,说着讨人喜欢的话,做着善解人意的举动,至于私底下她们在玩弄什么小心思,他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毕竟一旦揭开了她们的真面目,一个比一个丑陋,一个比一个刻薄,只会让他倒胃口。
似乎只有蒋思荷,她在这么多年里,几乎从未改变过。
还是一样的老成,一样的端庄,一样的冷静,一样的不懂如何争取更多的机会,讨他的欢心。
但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争不抢,其实心中跟明镜似的,明白的很,只是不说而已。
在女人中,能有这样的智慧,已然很不一般了。
他觉得啼笑皆非,手边的这一盅红豆百合汤,早已凉透。
一股莫名的酸味,缠绕心头,他搁下了汤匙,后宫佳丽个个都需要他,但他的皇后却不需要他。
……
龙厉转述了手下巨细无遗的禀告,扯唇一笑,眼底幽深似海。
“本王的女人果然有能耐,这么快就让蒋皇后站在你这边了。”
今日她没什么事,正好让奶娘把如意抱来了,没想到天黑前龙厉就偷偷摸摸出现了。
此刻,她正懒洋洋地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如意,如意刚从午觉里醒来,两颗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动着,无牙的小嘴半张着,极为讨喜。
秦长安挑了挑眉,“在你看来,一切不过是利益罢了。在蒋思荷和楚白霜之间,如果一定要选个盟友,我觉得蒋思荷比楚白霜更好。”
他喝完了手边的一杯茶,转动着手里的空茶杯,若有所思。“当年的楚白霜,真是个单纯无害的女人,时间真是可怕,能让人彻底脱胎换骨。”
秦长安垂着眼,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如意,他穿着生母庄福做的翠色衣裤,裤子上还绣着一对圆滚滚胖乎乎的白兔,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因为一年的调养,身子渐入佳境,养胖了也养白了,五官清秀,着实可爱。
“对女人而言,柔弱也是一件武器,但我很怀疑,难道跟楚白霜当了那么多年夫妻的皇帝,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吗?抑或说楚白霜实在精通做戏,因为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男人都成了睁眼瞎?”
龙厉轻哼了声,往她身边一坐,见她大半的心思全都花在这个小不点上头,心中不太高兴,却又不能发作。
“皇兄知道多少,没人知道。有人喜欢演戏,自然有人乐于看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长安古怪地瞥了他两眼。“皇帝对惜贵妃到底有多深情,真知道她已经变了,还能这么包庇她?这是爱她吗?这明明是害她。”
龙厉似笑非笑地睇着她的侧脸,当她不说话,看向怀里如意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从愤懑转为柔和,甚至身上好似焕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亮的刺眼。
“你已经抱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看够?这小子有本王好看吗?”他一手挡住如意的小脸,挑衅地问道。
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像话吗?你一个大男人跟小屁孩比什么?”
他指了指如意的鼻子,语气带着满满当当的嫌恶。“本王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丑丑的,那张脸皱巴巴的,就是个小丑八怪,当然不能跟本王比。不过,幸好他如今看来顺眼多了。”
“孩子一天一个变化,你看到如意的次数,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手掌多,当然会觉得他的长相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笑眯眯地说,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她心情大好。
“啊,啊……”如意仿佛同意她的话,张嘴发出欢喜的声音,黑亮的眼珠子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你来的正巧,听奶娘说,这几日如意正在牙牙学语,说不定能听到他开口叫人呢。”红唇边的笑意更加璀璨,她突然看向他,那副欢欣鼓舞的表情,为那张清绝的小脸增添了一抹娇俏灵动。
“这么小就会叫人?”龙厉捏了捏如意胖嘟嘟的脸颊,手劲不小,如意痛的皱着眉头,如临大敌地牢牢盯着这个恶作剧的男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然蓄足泪水,下一瞬就要“哇”一声哭出来。
本来是想捏疼这个小鬼头,但却被手下奇异滑腻肌肤的触感所吸引,还不等他发表感想,两双眼睛都瞪着他。
一个是如意小屁孩的,另一个则是秦长安。
“孩子就跟嫩豆腐一样,你怎么下这种狠手,存心要捏碎他吗?”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她狠狠捏了一把,以示惩戒。
秦长安侧过身子,不再让他触碰如意,却对如意绽放笑靥,惹得原本要哭的孩子再度笑弯了眉眼,发出“咯咯”的笑声。
龙厉不满被忽略,这种滋味不好受,但说到孩子这事,他总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虽然他不在乎什么子嗣传承,贵族中若是没有子嗣,大不了找个旁支的男孩过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真正在意的是,周奉严说秦长安宫寒的毛病很轻微,在她吃下长生果之后,身体更比一般柔弱女子强健,他们在床上淋漓畅快的欢爱,一切都不该有问题。但两年了还没有怀上,难道真的是他身患隐疾?像是他这么骄傲自负的男人,面子很重要,更别提床事,有关一个男人最根本的尊严和颜面。
胸臆有些沉闷,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秦长安自得其乐逗弄婴孩的画面,头一回有了力不从心的感受。
“如意,我是你娘亲,娘,跟我念……”她循循善诱,不耐其烦,反复说着这一句话。
如意还是不说话,好像觉得有趣,依旧天真地笑着,看看秦长安,又看看旁边脸色阴沉难看的男人。
“他不是你爹,他是坏人——”秦长安又说,嘴角扬起一抹慧黠的恶劣笑意。
龙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好,不过还是自动服软了。“有你这么教坏小孩子的吗?”
“坏人,如意,他就是坏人,以后长大了,只能孝敬你娘我,不能孝敬他喔。”她把如意抱得跟自己的脸齐平,凑近他的小脸,眉飞色舞地说,表情鲜活,透着十足生气。
龙厉看不过去,敲了她后脑一记,却又舍不得下重手。
她抱着被敲了一记的脑袋瓜,美目怒睁,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如意你看,打人的坏人。”
他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眉宇之间一派意气风发,张扬跋扈。
“我手酸了,你抱会儿。”秦长安一时被他那张带笑的俊脸迷惑了,心中一动,将手里的男孩塞到他的怀里。
这个烫手山芋,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他不是一个死物,是一团有呼吸的鲜肉,他原本收拢的双臂,却又渐渐缓和了力道。
“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先学着怎么当爹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秦长安对他眨了眨眼睛,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靥如花。
他别扭地回答:“这种事,交给奶娘即可。”
大户人家都是如此,男人的责任就是让女人怀孕,生下孩子之后,贵族女子很少有自己带孩子的,多半都是交给嬷嬷或是奶娘。而帝王之家更甚,后妃们都是娇滴滴的花朵,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装扮的花枝招展以及在皇帝面前争夺宠爱,在女人堆里机关算尽,至于子女,只是她们巩固地位的工具。从真心去疼爱孩子,甚至能在日常生活中将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他还没见过。
而男人,更是不会理会这种琐碎小事。
所以,他很不习惯,更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