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很多。
网友们义愤填膺。
可偏偏——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网友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叶芹的穿着清凉上。
偶尔有人反驳说,正是九月,云京夏天这么热,女生穿吊带裙最最正常不过。
很快被网友的谩骂声压下去。
只留下一面倒“活该、不是什么好货、怎么不轮J别人”的声音!
姜衿握着手机,那些谩骂侮辱好像迎面扑来一样,带着让她窒息的力量,好像很有力气的一只大手,紧紧地掐着她细长的脖颈,下一瞬,就能要了她的命。
太过分了!
简直太过分了!
她重重地呼吸着,憋了一路,下了车,依旧是说不出话来。
“小衿姐!”
小胖远远地朝着她挥挥手。
快步跑到她跟前,急声道:“人已经送去急救室了,就叶叔和一个街坊守着,我怕他应付不了那些记者,我们快点过去。”
姜衿没答话,沉默地跟着他。
很快。
两个人到了一楼急救室外面。
宽长的过道里守了好些扛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眼见又来两人,顿时打了鸡血一般地涌上来。
“你们和去世的大学生是什么关系?”
“请问是叶同学的朋友吗?”
“她生活作风怎么样?”
“关于她被轮J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一句一句尖利的话语好像质问,又像刀光剑影,小胖显然已经见识到,紧紧咬着唇,一只手护着姜衿的脸,小声道:“小衿姐别理他们。”
姜衿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握着,透过纷乱的人群,恍惚间看到叶芹的父亲。
年近五十的男人,穿着皱巴巴一件短袖衬衫,懦弱惯了,顶着蓬乱而花白的头发,一脸无措地蹲在手术室门口。
“同学,请说两句吧!”
“对啊,叶同学被轮J致死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知道你妈B!”姜衿猛地仰起头来,目光如刀地看了过去。
“怎么骂人呢?!”
“东辛庄的吧,一点教养都没有!”
“可惜这长相了!”
“啧啧,这是想火的节奏啊!”
围聚的记者又恼又怒,窃窃私语中带着轻蔑、震惊,手下却不停,忙不迭地拍着照片。
姜衿心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直接夺了边上一个女记者手里的相机,朝着另一个拍照的男人脑袋上砸过去,“啊”的一阵混乱尖叫之后,险险躲过的男人怒吼道,“我草你妈!”
“草你妈!”姜衿直接抬起一脚踹过去,正中骂人的男记者裆部。
随着他“啊”一声惨叫跪下去,整个过道都骤然安静了。
正好是周末,医院里比以往人少了许多,又在急诊科,闹了这么凶竟是也没有值班医生过来。
姜衿脸蛋通红地站在原地,重重呼吸两下。
十多个记者站在她对面,举着摄像机也不拍照了,定定地看着她,发愣。
云京是华夏首都。
传媒行业发展非常快,报社、网站、八卦周刊等等,数不胜收。
业界竞争之激烈,堪比战场厮杀。
每一天都有许多报社、杂志社关门倒闭,同样,每一天都有形形色色的网站爆出特大新闻,获得瞩目,在业界崭露头角。
文化讯息传播日益发展的今天,头条爆点,就是一个新闻网站赖以生存的重中之重。
抢新闻、做噱头都成了习惯。
这一点在网络新闻上体现得尤其明显。
网民,是这个国家个人文化素质最参差不齐的一个群体,而眼下,每一天都有各种新闻狂轰滥炸,一般中规中矩的消息已经很难获得点击关注。
自然得炒。
叶芹的事情,便是如此。
往小了说,不过是一桩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而已。
往大了说,却可以影射出许多问题。
眼下大学刚开学,她是大一新生,一出事自然牵扯到学校对学生的管束问题,牵扯到现在大学生的个人素质问题,牵扯到学校周围不安定因素对学生安全的危险妨害问题,牵扯出特殊专业学生群体特点问题,比如空乘……
其实真的有许多方面可以入手。
可偏偏——
一个网站记者独辟蹊径,在新闻标题里点出了,“她穿着清凉。”
不明就里的网友就和沉寂的炮竹一样,火苗轻轻一引,就爆了,形成燎原之势。
一个有了关注度的新闻,自然得追。
谁不想深挖一下,弄个大独家呢?
原本发现这女生家住东辛庄已经是意外之喜,后来,她妈妈心脏病突发更是让事情展现出可看性,谁能想到,这好端端出现一个小女生,脾气这么暴。
一众记者心里百转千回,有人的摄像机再一次举起来。
卷土重来,犀利提问。
“请问你是叶同学的朋友吗?”
“情绪失控的原因是什么?”
“你们平时关系怎么样,她被轮J你是否觉得无法接受?!”
姜衿瞪大了眼睛。
有点不敢置信,这些年轻体面的人会如此冷漠。
她唇角勾了一个十足古怪的讥笑。
飘渺,又悲凉。
“同学,请简单说两句!”
最前面一个男记者觉得有料,连忙将话筒递过去。
“好。”姜衿笑了笑,凑近话筒,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慢慢地、一字一顿道:“这位先生,你结婚了吗?”
“什么?”记者有点摸不着头脑,下意识道,“结了。”
“你老婆怀孕了。”姜衿突然道,“可是她昨晚出门散步,一时不察,被流氓拖到巷子里强暴了,你未出生的孩子化成了一滩血水,你觉得怎么样?”
“你!”男记者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觉得心情怎么样?!”姜衿声音猛地提高一度,逼问道,“难过吗?悲伤吗?是否无法接受!你觉得你老婆生活作风有没有问题,要不然为什么流氓不强暴别人,就强暴她呢!”
“你!”男记者气得手都抖起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衿冷笑一声,突然抬步走到边上第一个记者跟前,面无表情道:“你男朋友昨晚出车祸死掉了。”
又走到第二个人面前,“你妹妹被人先奸后杀了。”
再走到第三个人面前,“你老公和闺蜜出轨了。”
第四个,“你爸爸昨天中风归西了。”
第五个,“你儿子上学路上被摩托车撞飞了!”
“……”
她面无表情地诅咒了十多句,停步站定,冷淡挑眉道:“那么,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痛苦悲伤吗?”
她伸手握了最跟前一个女孩手里的话筒,强横地折回去对准她唇角,逼问道:“说说感想吧?讲讲情绪吧?要是你碰到这些事,怎么办?说啊!”
“你!”
“我问得不对?”姜衿冷笑道,“当记者,就是为了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我们怎么着还用不着你教训!”一个男记者骤然回过神来,黑着脸说了一句,就要走。
简直倒八辈子霉了。
做个新闻还遇到这样口不积德的姑娘家!
“什么事这是。”
“这姑娘什么人啊!”
“有你什么事啊,你不想说没人逼你!”
几个记者七嘴八舌又说开,急诊室的灯“啪”一声灭掉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
“我老婆怎么样?”
“医生,人怎么样?!”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中年医生摘了口罩,声音低沉。
姜衿猛地扭头看过去,叶芹的爸爸如遭重击般,立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记者们又涌过去拍照了。
小胖看了眼姜衿,突然抬脚朝最外面一个记者背上踹过去。
愤恨道:“小衿姐,就是他们逼死阿姨的!”
他体力不错,人也胖,一脚将那个记者踹得趴倒在地,整个人更像彻底回过神来一般,一把抢过手边一个相机,朝着几个记者就乱砸一通。
尖叫声怒骂声骤然响起。
中年医生和刚出来几个护士都厉声斥责起来。
情况濒临失控。
一个记者突然抱着相机,沿着墙边往出跑。
撞进了一个怀抱。
“诶?”乔远一只手揪了他衣领,将他整个人往回拖,漫不经心道,“这是想去哪呢?”
“四哥你可算赶到了。”
小胖一个人胡乱发泄着,几个男记者回过神来和他打成一团,原本已经吃力了,见到他简直好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意气风发。
“嗯,”乔远将手里的记者朝他扔过去,一条大长腿直接跨开,锃亮的黑皮鞋踩上墙边的长椅,侧身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发问道,“你们都是哪个单位的?”
他代替乔晞去外地处理生意,罕见地穿了笔挺的纯黑色西装。
打着一条暗红色的波点领带,英俊锐利,那股子痞气还是从眉眼中溢出来。
倨傲又散漫。
一出口又让一众记者变了脸色。
没有人说话。
十多个记者面面相觑,有的人还在刚才的混战中挂了彩,气愤难平。
跟了这新闻,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角落里站了半天的医生和护士也舒了一口气。
中年医生愣了半晌,目光又落到姜衿脸上,只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似曾相识。
正蹙眉思索着,过道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四少。”当先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深色条纹衬衣,到了乔远跟前,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
“你们这速度忒慢了。”乔远站直了身子,嗤笑道,“再晚黄花菜都凉了。”
“早高峰,路上慢了点。”男人好言好语地解释。
“都带走吧,”乔远垂眸睨了一众记者一眼,淡声道,“一、我希望他们都闭紧嘴巴,二……”
他抬眸看了姜衿一眼,“关于这件事,一张照片都不许有。”
“明白、明白。”男人了然一笑,朝着身后带来的七八个保镖使了个眼色,看了他一眼,试探道,“夫人和小小姐都很想你,家主的意思是……你晚上过孟宅吃个饭?”
“得,知道了。”乔远漫不经心点点头。
——
一众记者还弄不明白情况,手中的相机都被人抢了去。
几分钟的混乱以后——
过道里总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姜衿听到了压抑的哭声。
一扭头,叶芹父亲双手抱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不过一夜时间,他懂事上进的女儿,还有争强好胜的老婆,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姜衿感同身受,红着眼眶,别开视线。
“想哭就哭。”乔远一只手扣着她后脑勺,俯身看一眼她的眼睛,将她脸蛋按到自己肩膀处,低声道,“哭吧,这算个什么事。没人笑话你。”
姜衿重重地哽咽了一声,哭泣声却始终不曾响起。
过了一小会,她伸手推开他,低声道:“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乔家和孟家关系匪浅,牵牵绊绊,可到底混着黑道,这件事想完满解决,还给叶芹一个清白,也没那么容易。
他们有办法让媒体记者闭嘴,影响力却也止于此。
还得让案子尽快定性了结才行。
姜衿抿唇想着,出了急诊楼,给姜煜拨电话。
“喂?”姜煜有点意外,接了电话问道,“衿衿?怎么这会打电话?没军训?”
“爸。”姜衿缓了一口气,迟疑道,“我有个事情,您帮帮我,好吗?”
姜煜愣了一下。
自个这女儿回家已经有三个月了。
说起来,这是第一次因为什么事求到他跟前,声音还有点僵。
“你说。”姜煜声音温和。
“我有个朋友,”姜衿定定神,慢慢道,“叶芹,上次您在晏家见过的。她……”
“怎么了?”
“她被校外几个无业游民轮J了,死了,她妈妈也心脏病去世了,早上的微博热点新闻,您知道吗?”姜衿重重地呼吸一下,声音冷硬道,“您找人盯盯这个案子吧,让她清清白白地走,行吗?那些不明真相的网友都在骂她。”
“是她?”姜煜虽然没上班,对市内大事还是时刻关注着的。
此刻在书房,电脑页面正巧停留在早上的新闻上。
“嗯。”姜衿低声道。
“你在外面?没在学校?”姜煜又问。
“我请了一天假。”
“我知道了。”姜煜宽慰道,“我等会就给小宋打电话,让下面好好处理这个事。”
“嗯,谢谢您。”
“你别太伤心了。”姜煜想了一下,也只有苍白的一句安慰。
“嗯。”
姜衿挂了电话。
仍旧是觉得难过、窒息,胸腔里压了一团火。
却哭不出来。
收了电话重新进去,几个人处理了叶芹妈妈的事情。
回了东辛庄。
——
早上来了许多记者,叶芹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姜衿在他们家里待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不敢看叶芹最后一眼。
也不知道怕什么。
总归很怕。
好像不去看,她就没有死,不会走。
夜幕降临的时候,乔远实在看不下去,郁闷不已,握着她手腕扯了出去,放上摩托车带走了。
漫无目的地兜了一圈,停在人烟稀少的街道边上。
姜衿灌了一肚子凉风,有点难受,一只手扶着梧桐树高大的树干,喘着气平复。
“别撑着。”乔远停好车,一只手握了她胳膊,将她强硬地扯了一把,圈到了自己身前,垂眸道,“你还有我呢。难受痛苦都有我,丫头,我一直都在。”
“乔远。”姜衿仰头看他一眼,苦笑。
一整天滴水未进,她实在难受,想要一个怀抱,却不是眼前这一个。
有很多话想要对晏少卿说。
他们十年前见到的那一面,她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努力,压在心上的苦,还有卑微的渴望。
“我在。”
只看着她,乔远一颗心都生疼生疼,一向肆无忌惮,唯独眼下对上她,畏手畏脚,却也压抑不住心里深重的怜惜,一低头,作势要吻上她的唇。
姜衿一愣,下意识低下头。
他的吻便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
耳边有刺耳的鸣笛声传来,两个人都被惊醒,安静了。
姜衿从他怀里退了出去。
——
晏少卿一只手握紧了方向盘。
外后视镜里,那一对年轻的男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让他觉得刚才好像是一场错觉。
他不经意间一个侧目,透过车窗看到了姜衿,还有,乔家那一个?
两人在拥抱?
要接吻?
意外、震惊、愠怒,他在主干道上突然停了车,惹了身后车辆刺耳的鸣笛声,也惊到了举止亲密的那两人。
眼下是什么时间?
晚上九点多。
姜衿这丫头没在学校,跑出来和他约会?
两人是什么关系?
晏少卿第一次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越回想,越是不悦。
第一次,两个人在医院楼下拥抱,第二次,两人在姜衿的生日宴会上拥抱,眼下是第三次,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拥抱?
情侣关系吗?
可姜衿说不是,尤其晏家闹了那么一遭,他也相信这丫头的清白。
乔远喜欢她,她却并未上心。
刚才那一幕,到底又算怎么回事?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密着,算怎么回事!
晏少卿胡乱想想,一向平静无波的深黑眼眸里都蕴藉风雨,半晌,心里的烦躁和怒气都无法压下去,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他转调车头,绕一圈开了回去。
如果说刚才只是疑惑愠怒,那眼下——
远远看到的这一幕,简直足以令他咬牙震怒了。
两个人依旧在刚才那个地方,乔远靠着摩托车,嘴角叼着一根烟,邪气又风流。
姜衿站在他半步开外,一只手拿着烟盒,纤细手指也捏了一根出来。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乔远自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去点她指间那一根。
这画面太让人意外,晏少卿隔着车窗看着,两只手紧握着方向盘,简直想一走了之。
可——
利落地熄了火,“啪”的一声震天响,他摔上车门,跨步下去,面色冷硬地立在原地,咬牙道:“姜衿!”
姜衿吓了一大跳。
指间刚点燃的那根烟烫了她的手,垂直落地。
她心情实在压抑。
让乔远给了她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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