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死死地闭紧了眼帘,他不确定如果自己放松了对肌肉的控制的话,会不会有更加软弱的东西流出来。
又是这样。王暝无神地低笑,某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和仍旧鲜活的痛苦相互消磨着,让少年的心脏感到一阵阵熟悉的钝痛。
又是将一切都搞砸了之后再由受害者来安慰自己,尽管名义上自己把所有过责都包揽过去,可他人难道会真的责怪抱持着好意的自己吗?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用道德和良知绑架了自己的受害者,让他们不得不原谅自己一样。这和我最讨厌的做法,本质上有什么差别?
少年最终发现,他最好的作为,就是不作为。
真是悲哀。
可我本不想这样的啊……还是说,就连我自己都在潜意识中利用着这面盾牌?
王暝颤抖了起来,他的师父让他“知汝自身”,拥有自知之明。可他越是了解自己,就越是讨厌自己。
没法不讨厌,这个懦弱,无能,颓废,懒惰,狡猾而且自暴自弃的废物,和王暝理想中自己应该成为的人南辕北辙。
尽管在洗净案底从头来过的幻想乡中他一度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强大怪物,但在他松懈的时候,那只软泥般的东西又从心底泄露了出来,将怪物融化。
“我觉得啊……比起芙兰,我……才更应该被关在地下室里五百年。”
那不再甜蜜不再愉悦的沉闷声音响起,颤抖而痛苦,以至于十六夜咲夜不得不加大手臂的力道来镇压住其中的颤抖。
“原因?”
就算是这种时候,十六夜咲夜也没法说出什么动听华丽的安慰词藻来,她身边最擅长这个的人正在她怀中瑟瑟发抖,像是一只暴雨天中无家可归的乌鸦,平日里闪烁着神秘光泽的黑羽凌乱地贴在身上,以往高傲仰起的头颅也落魄地埋在翅膀中,狼狈不堪。
“显而易见。”低沉的声音迅速稳定了下来,并娴熟地变得冰冷强硬,像是经冰水淬火后的钢铁。
可我没有给你递上冰水啊。女仆长注视着怀中的少年,银眸柔和而怜悯。你何必将自己扔到冰水中呢?何必对自己这么残忍呢?
“你看,只要这样。伤害别人之后再显露出比受害者更加痛苦更加茫然无措的样子,这样的话你们这些心软的蠢货们就会忘记我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愧疚的好像自己才是施暴者一样,带着满身的伤抓住我的手慌忙地问‘哎呀怎么样啦没事吧没关系我没受伤这种小事不要在意我不怪你呀’……完美的应对方法,不是吗?规避了一切怒火,这种狡猾的作弊方式……”
“最讨厌了啊,我。”
那尖刻而嘲弄,仿佛蕴藏着刀子的一样的声音停下了,十六夜咲夜认真地思考了很久,并数次镇压了王暝想要推开她的举动,刚刚能够让暴走状态的她动弹不得的妖魔此刻却孱弱的像是个孩子,连一名精疲力竭的人类都推不开。
“……你说的看上去似乎很有道理。”
不给王暝开口说话的机会,十六夜咲夜的下一句话便衔接而上。
“但我仍然原谅你,并为这样的你感到哀伤。”
“……善良过头可就是软弱了,咲夜。”
“我知道。”少女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善良的,和你一样。”
“而且,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温柔过分可就是自我牺牲了,王暝。”
怀中的少年打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我?温柔?开什么玩……”
“怎么,我说的有错吗?如果不是重视我们超过你自己的话,你又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这就是我为什么原谅你,因为我们受到伤害的时候,你是真的感到了痛苦,远比我们自己还要痛苦。”
“……这种主观的感受怎么可能做出比较啊。”
王暝似乎屈服了,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我能够感觉到,你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残暴的人。真正从心底里残忍的人是不需要为自己找一个支柱的,也不会对身边的人过多关注。只有弱者才需要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就像我们一样。”
“你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变得冷漠而锋利,像刀一样伤害所有靠近你的人,却又忍不住去触碰身边的存在。你也确实将暴戾和疯狂融入到了自己的性格中。可后天的东西,毕竟是后天的啊,掩盖不住你的温柔和善良的。最多最多,也只是将它们压迫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这就是极限了。”
王暝苦笑:“哪有人天生就是疯狂的呢?天性嗜血的人有,天生疯癫的人也有,可疯狂……只能是被逼出来的啊。”
“而且你也一点都不软弱,你遇到的生死难关并不少,可一次也没逃避过。退一步说,那种自虐式的训练也是你主动提出的,并坚持到了现在,这不是软弱的人做的出来的事情,二小姐的坚强亦是从你那里得来的,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受到了你的影响。没发现吗,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快要成为整个红魔馆的支柱了。”
“你一向以客观俯瞰洞悉人心而自得,可为什么唯独看不破自己。”
少年沉默良久,将手掌敷在十六夜咲夜的肩膀上,缓缓推开了她。这一次,女仆长没有阻止王暝。
“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对自己的评价的确不够客观。”少年依旧低着头,以发敷面,不知喜怒。“但……我还是很讨厌自己。”
“没关系。”少女不为所动,“有我……有我们喜欢你就够了。”
王暝抬起头,疲惫而温和地笑了起来。眉眼间满是无奈,却又有一种抵达终点后的松懈倦怠充斥其中,让这名一向心思缜密的少年变得“干净”了起来。
或许,这才是他最初的样子。
“真是不讲理的家伙啊,这么独断专行,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别人身上吗?”
“没错,而且你也没有资格说我。”十六夜咲夜面无表情理直气壮地回答道,银瞳却柔和而温润。
“啊……我还以为你不在意了呢……”
王暝窘迫地移开了视线,尴尬讪笑。
“怎么会不在意。”十六夜咲夜杏目微阖,如刀般目光戳的王暝无地自容,直到想化作阴影散去才作罢。
“你说的问题……我会好好考虑的。”
少年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自知理亏的他也没办法埋怨什么,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中纯粹的喜悦让十六夜咲夜不禁一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王暝不加掩饰地表露出自身的感情,而不是总将一部分东西藏在那张笑起来很好看的面具后面。
说起来,这个笑容比他精心雕琢的那张面具……好看多了。
一时之间,灰色世界中的两人都沉默了下去,各自思索着什么。
良久,少年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声音飘渺的即便是在这绝对死寂的世界中都险些让十六夜咲夜捕捉不到。
“有兴趣听一个故事吗?一个粗漏的,无趣的,真实的……故事。”
“好啊。”少女欣然颔首,仿佛就在等待这句话。
“事先声明,主角很蠢,不要嘲笑他,不然我会生气的。”
“像你一样蠢?”
王暝微微合目,笑了起来:“对,像我一样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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