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重新走回去,站在那尊李白像面前,仰头看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研究它技巧上的不足,结构形体上的不对。他只是用一个普通游客的目光,认真去看。
他站了很久很久,最后,他长长舒了口气,转头看着苏进。
这一刻,他突然像是老了十岁一样。但是,他的目光却变得平和稳定,远不如之前焦躁不安。
他叹了口气,认真地道:“你说得没错,我输,就输在了精气神上。技巧再精湛有什么用?功利心太强,忘记了本性,雕出来的都只是垃圾!”
苏进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你也不用这样想。其实你的内心深处,是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的。单说石雕技艺,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精湛的。你只要放下担子,问问你的心,你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这一句句话像是一道道惊雷,劈开了中年人眼前的迷雾,让他呆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是的,为什么每次刻到一半,他就无法继续?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这表示,他的路是错的,同时也代表,他的内心深处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问问自己的心?知道该怎么走?
他仰着头,凝视着眼前的石像,自己也仿佛变成了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苏进看了他一眼,对三个室友说:“我们走吧!”
郭天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中年人,跟着苏进一起走了。
四个年轻人离开了,这一方天地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中年人站了很久,转身没入松柏丛中,回到那堆石料旁边。
他随手拣起其中一块料子,盯着它凝视了很久,手指一寸寸抚过。其中轻柔深情之处,就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肌肤一样。
良久之后,他拿起石刀和石凿,开始雕刻。
石屑纷飞,崭新的形态在刀下出现。很快,一个简单而抽象的人物出现在他的刀下。
他以前的那些石像,就算是半成品,也非常精细,栩栩如生。但新的这一尊,却只有最简单的平面和线条,像是一幅抽象画。
但就这么简单的平面和线条,就仿佛让人看见了一个人物,一衣带水,从云端而来。他张扬洒脱,回头而望,宛如天人来到人间。
中年人的手突然停住了,他盯着手中的石像,眼中泛出惊喜,渐渐变成了狂喜!
他突破了!他突破了困了他很久的那个瓶颈,终于踏入了一个新的境地!
这多亏了刚才的那个年轻人,他一语道破了最关键的地方,把他从坑里拉了出来!
对,他非感谢对方不可!
他站起来,想要转身,突然一拍脑袋:“蠢货,刚才忘记问他的名字了!”不过他想了想,喃喃道,“应该是文修专业的学生吧……”
想到这里,他马上就放松了。以他的身份,打听一个文修专业学生的身份,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
苏进离开中年人那边之后,郭天他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刚才的事对于苏进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他一走开,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他仰起头,从第一尊李白像开始,一尊尊顺着看过去,很快就沉迷了进去。
大师总有成为大师的理由的。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石谦大师的这些作品,都是年轻时完成的,在技艺上不算太成熟,不少地方拖泥带水,有些地方连基本的结构都弄错了。
但是,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好处。这些雕像里,展现出了无比的热情与锐气。那种感觉,就像是石大师把他的整个心情,都完全投注进来了一样。
苏进看得着迷,连声感叹,又轻声道:“好想看看他现在的作品啊……”
在他看来,年轻的锐气是好事,但有时候太过强烈,带有过强的个人特色,也会冲淡人物本身的感觉。李白还好,本来就是个张扬洒脱的人物。旁边的杜甫,就觉得锐气过盛,沉郁不足了。
石大师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现在的体力当然不可能跟年轻时相比,但是心态思想应该变化了太多。苏进真的有些好奇,三十年前他就有如此表现,三十年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可真够牛逼的!”
郭天沉默了好久,突然感叹道。
苏进回过神来,纳闷地回头:“啥?”
郭天说:“刚才那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的人,你就敢当着面指责他?不怕他气极了打你?”
苏进哈地一声就笑了:“他看着就不是那种人啊!而且……他真的动手的话,你们会不帮着我?我们可是有四个人!”
郭天想想也对,不过还是好意提醒道:“你以后说话还是要多注意一下啊,总说老实话是会挨打的!”
苏进哈哈大笑,安慰道:“放心,我会看菜下碟的。”
郭天先点了点头,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