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强盗与官吏之间的仇。
不幸又荒诞的是,强盗一朝借势乘风而起,反而穿上官吏的服饰。昔日的仇人成了自己的属下,黑白颠倒之下,当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惊鸿一家满门被杀,而她因为身为胡姬的母亲的保护,又年纪小貌美,侥幸不死被贩卖他国。官宦之后,沦为伎乐。
惊鸿心心念念报仇,辗转回到中原,藏身在仇人势力下的死角。但一个教坊舞者,再大的本事也只是被称一声大家。她除了用银钱买杀手行刺,还能有什么法子?
惊鸿满眼祈求地望着顾矜霄:“只要能报仇,我所有的身家我的命都尽可以拿去。”
她这时候没有人前的桀骜,神情已存死志:“我筹备了十年,只有这几日才是离他最近的时候。可缪霆不近女色,为人残暴狠辣,我便是连近他的身都做不到。先生若能杀他,脱身之事就交给我。必不叫先生为难。”
惊鸿虚岁已然十八,不知道还能跳多久的舞。若是错过这次,她恐怕到死都报仇无望。
顾矜霄自然听出她意图顶罪自杀的打算,漆黑的眸光静静地落下,不紧不慢道:“你还小,不懂得一个道理。不要随意许出自己的全部,尤其是随意出卖自己。往往拆开来的东西,比整件更贵重有用。包括人,也是一样的。”
一只雀鸟有何珍奇?一盘雀舌却是顶级豪奢都拿去夸耀的珍稀。
惊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漆黑似笑非笑的眼眸,像是坠落入一片危险又浩渺的河流。
听到那尾音极轻的声音,像丝绸擦过剑的寒芒:“你的命你的人或许不值什么,但你的舞技,你的容貌,你的才情智慧,甚至只是微笑,却可以价值连城,有叫人生叫人死的力量。”
惊鸿怔愣迷茫地看着他,她不觉得自己有这本事,可是眼前的人却一定是有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舞姬。先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既然你把命给了我,那它就是我的了。好好活下去吧。”顾矜霄平静的远去。
……
麒麟城官吏晏请总指挥使缪霆,挑选城中教坊大家入府献艺。
缪霆为人狠辣又睚眦必报,官员下属唯恐出纰漏,仔细排查入内的所有人。连月婵娟都因为剑器不吉,被排除在名单之外。
府衙的人仔仔细细查看过这琴师的琴,按理来说连衣物也要摸查一下的,却对上那双眸光漆黑,眼尾阴郁矜傲的眼睛。
心忽然战栗的一颤,见他对着自己轻轻勾唇。
恍惚之间,查验小吏的手便无法放上去了。红了耳朵不敢直视,不知是惧还是……只小心地奉还了琴。
听到要介绍琴娘小姐姐的出场了,神龙兴奋至极。
【快快快,长歌门太白先生门下折仙——不,谪仙弟子顾相知!这称号逼格够不够?不够我再加……】
顾矜霄:“长歌门顾相知。”
神龙怨气盈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对我琴娘小姐姐?你是不是不爱她了,打算留着称号给顾莫问刷?】
顾矜霄表示,你见过我们门主出场是十几个称号加一起连篇累牍的吗?
逼格向来都是越简单越高。
神龙:【对哦。你说得好有道理。】
几人交换过姓名。
顾矜霄目光转向司徒铮。少年剑客的脸色虽然不再苍白,但是仍旧冷峻如顽石。
“不用你负责,替我看顾一下身体,就算两清。”
琴娘小姐姐那张脸染了血色,在顾矜霄目下无尘的神情下,越发衬得容色清冷如仙,眼神空灵不在红尘。
近距离直视对人的冲击,某种程度上不亚于顾矜霄本人那张反派脸带来的精神压迫。
司徒铮下意识呆呆地点头。
下一刻顾矜霄便掐指拟诀,身上的衣服随着一道阴阳八卦纹波激荡,又变成方士那套神秘的装束。
头顶的蓝色灯笼也一并消失不见,似乎又去了某个亡者的世界,为它的主人引路开道。
司徒铮迟来的心跳扑通扑通加快,耳朵都微微一红。
沐君侯却打趣不起来,笑着叹息一声:“准备一辆车,我们回烈焰庄。”
……
里世界。
顾矜霄径直飞到还魂归体前的村寨。
游魂还在窃窃私语。
“自从咱们做了无本的买卖,村人就不欢迎我们回去,这可怎么办?”
“嘿嘿嘿有位贵人请我们做一笔好买卖,有只大肥羊要从这过呢,他只要人东西都给我们处理。”
“干完这一票,我们就收山。”
“好疼啊,我怎么这么疼,你见我的手了吗?”
“我的脑袋呢?哪去了?”
顾矜霄径直走过去:“请你们劫人的人,长什么样?”
闻到生人的味道,瞬间所有凶残的孤魂野鬼都红了眼睛,扭头盯过去。
渗人的笑声:“又是一头肥羊,好香啊。”
顾矜霄尾音极轻的声音,优雅平和地:“你说谁是肥羊?”
冒着黑气的众幽魂狰狞嗬嗬,不怀好意地望去,望见一张极为尊贵俊美的脸。
长眉入鬓,凤眸临下,眼波漆黑如深渊吸走所有坠落其中的星光。线条淡漠的唇边沁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像执着鸩酒的手指后讳莫优雅的隐喻。高贵倨傲的脸颊上一道血色残痕,沾染着修罗地狱回归后尚不及拭去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