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他的眼泪。
从小到大,他一哭,别人就会笑,林书意就会沉下脸。
他自小就不能像普通的小孩子,因此当他长大后,心智反倒开始像真的孩子了,永远再也长不大。
但是,即使是小孩子,也是一样要伤心的。
林照月三天时间从洛阳到玉门关,风尘仆仆,身上的帕子也不知道落哪里了。如今满身尘埃污秽,竟然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料,去给他的弟弟擦眼泪。
他怔了怔,反倒慢慢笑了,眼底愈发清明孤冷。
语气却像回到曾经,那个温润高洁的林少庄主时期,温和地说:“容辰,我也只比你大两岁而已。我也想不管不顾,喜欢什么就大声说出来。讨厌什么人,就杀了他。哭一哭,就有人来哄我。喜欢的人,什么也不在意,一心一意对她好,只要她对我笑笑就好。可是,唯一肯护着我纵着我的人死了。我想要的不多,遗憾和阻遏却太多,需要拼尽全力去搏。可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会关心则乱,也会百密一疏。我没法保全一切,尽善尽美。太难了,阿辰。”
他万分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却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自己想要做到的,那么强大。
容辰仰头,泪眼婆娑去看他,用力吸气,认真地说:“我帮二哥,无论什么,阿辰都肯去做的。二哥你不要伤心,你想要相知姐姐喜欢你,我可以想办法的。”
林照月淡笑摇头,眸光空落,一步步向外走去:“傻孩子,人心难求,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得对,她什么错也没有,只错在被我喜欢。我没想伤害她,这个世界,我最不可能伤害的人就是她。我只是……做不到认命。”
容辰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睁着清澈的眼睛大声说:“那个钟磬,我替二哥杀了他!”
少年泪水未干的脸上,冷峻孤绝,鼻翼嘴角尤带天真,却是杀气狠厉,语出不回。
林照月摇头,手扶着墙,按着被钟磬震伤的心脉,眸光一分分聚敛:“他是魔魅,你杀不了他。对付他,二哥自有办法。你……”
他顿了顿,眸光看着前方隐隐晃晃的湖水波纹投影,眼底明暗交叠斑驳不清。
“阿辰,如果二哥变了,变成你最讨厌的那个坏人,你还会听二哥的话吗?”
“二哥永远是二哥。”
林照月却笑了,连连摇头,低低地咳嗽:“是了,你连对林书意都……呵,这就够了,别背叛二哥。二哥……”
本想说,二哥已经没了母亲和姐姐,只剩阿辰一个亲人了。
但他心底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和柔软了,设想一下,若是容辰与他反目为仇,似乎也没有什么感觉。
“算了,其实也无所谓。”林照月说。
他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襟,从容冷静地走了下去。
容辰的眼泪慢慢停下,心口的空洞冰凉却再也没有消散,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慢慢蹲在地上,静静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半掉不掉。
许久,轻轻的脚步声出现他身前。
那不是林照月的,容辰一听就能听出来,但他顿了顿,还是慢慢抬起头。抱着万一的念头,脸上却没有任何期待。
看到面前的人,眸光也不能更暗淡半分,只是抽噎了一下,垂着小狗一样的湿漉漉的眼角。
“是你啊,顾莫问。”
顾矜霄站在他三步远,眉宇沉静不动,寒潭一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一瞬不瞬。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缘故,眉眼的线条错觉温柔:“嗯。”
容辰嘴角微微下垂,要哭不哭,吸吸鼻子,轻轻说:“你来晚了,相知姐姐被一个叫钟磬的魔魅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想了想,补上一步:“你要是找到了,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声?”
顾矜霄:“……”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因为,”他抹掉随着说话又掉下来的眼泪,“我要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
“少瞧不起人了,你们一个两个……”少年别过眼倔强地说,眼泪却流的越多。
“没有瞧不起你,魔魅是杀不死的,只能封印。”
容辰失望地垂下眼,埋头到自己的手臂里:“哦,那对不起,刚刚凶了你。”
“没关系。”
容辰抱膝埋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浸湿的声音,抽噎不稳地说:“明明我有努力练武功啊,大家都说鬼剑辰是天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每天我都有练习,二哥不在,没有人监督我,昨晚睡前我也有练,可是为什么,还是有打不过的人,做不到的事,帮不了二哥?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没用的话,二哥就不需要我了……呜呜……”
脚步声靠近,身前的人似是半蹲下来,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头上,温柔地摸了摸。
就像,曾经的二哥做过的那样。
容辰抬起头,按住那人的手,害怕他抽离。
少年垂着濡湿的眼睫,抽泣着说:“再一会儿,求求你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那么轻易说出求人的话。
顾矜霄的呼吸微微一屏,轻轻地说:“为什么,这么伤心?”
容辰露出难过的表情,尖尖的下巴埋在抱着膝盖的单只手臂上,另一只手还高举压在自己头上的顾莫问的手,防止他离开。
“因为二哥。”
顾矜霄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容辰眉尖蹙起:“二哥……我看着他,就觉得好难过,心里好疼。”
林照月不知道,容辰之所以哭,是因为心里难过。
但让他难过的,故而有林照月的不复从前,更重要的却是,林照月回头生气时候,容辰忽而看到他脸上的血污尘埃。
“二哥素来最爱干净了,他的衣服上身一天一点皱褶也没有。要是衣服的熏香染了杂味,他就会立刻辨认出来不穿。二哥身体不好,很容易生病,所以他自小就很注意。”
顾矜霄静静地听着:“嗯。”
“他从前只穿白衣,一点花纹也不能有。父亲走后,他当了庄主,衣摆上这才有了麒麟纹。可是,现在他吐血了也不在意,脸上手上都沾上污迹了,他都不在乎。我看到,好难过啊……可我不能叫二哥知道。”
他的二哥受伤了,自己却不知道不在意。
他是为林照月而难过,林照月自己浑然不觉,他就更心酸了。
但这是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因为二哥一定不喜欢有人替他难过。
温润清贵的林照月,光风霁月的林二少爷,病弱苍白的林少庄主,从来就比任何人都更骄傲啊。
容辰哽咽哭着,眼泪却越来越少:“你,你明白吗?”
顾矜霄轻轻颌首:“嗯。”
容辰吸气,止住哭腔,长长的叹气,睁着泪水洗过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问:“你和相知姐姐生得一模一样,你是相知姐姐最亲近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相知姐姐为什么不喜欢二哥?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能不能把对阿辰的好,分给二哥?”
顾矜霄眉睫不动,平静地看着他,许久轻轻地说:“你二哥很好,若是他喜欢的是其他任何人,对方都会很喜欢他的。但是顾相知不同于任何人。这是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你能保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