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将两只木桶换成了三十五斤一个的。
别看这样每回灌进缸里的水明显多了,可每一回都要多提至少三十斤的分量,再加上木桶本身的重量,坠着杨谨细瘦的手腕,那桶底眼看就要擦到地面了。
换桶的第一日,杨谨难得的第一次在中途停下来歇息。
孟月婵悄悄地打量着她支着膝盖的两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还有那垂着的脑袋上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的豆大汗珠,还有那细细的、像是快要被累折的腰,再偷偷瞥了瞥远处冷漠旁观的自家师娘,她的眼珠儿转了转,心里面有了计较。
就这样,杨谨成了玄元派中每日的一道“风景”,众目睽睽之下一趟接一趟地拎水,又一次次地几乎累瘫在众人的面前。
每日,众弟子喂招或是由各自的师父、师兄、师姐讲解要领的时候,她都提着两只硕大的木桶穿院而过,每每引起众小弟子的低语议论,连几位派中的长老也不禁暗自摇头叹息。
若非众人见她长得漂亮又干净,心生怜悯,保不齐就有人动起了指使她干着干那当仆役使唤的心思。即便如此,也有人存了这份鄙薄小视的心思,比如孟月婵。
幸而不管别人如何议论如何看,杨谨的心境始终是平和的。
若说平和,亦不尽然。在众人面前,她自始至终尊师命按部就班地提水,但是私下里,她却忍不住狂喜的欢悦。
因为,某一日,午后,她在自己的房中打坐调息完毕,无意中捻了一枚做弹珠的泥丸,在手中把玩。回想当初在林中空地上杨敏运用流云指的风姿,心生孺慕,不禁默念着前几日杨敏教给她的流云指法诀,将手一扬,学着杨敏的样子,把那枚泥丸甩了出去。
这是她头一遭独自运用这个功夫,却不料,手下没个准头儿,弹丸贴着敞开的窗户就飞了出去。只这一甩之后,就听到“啪”“哗啦啦”的一阵乱响。
杨谨大惊,慌忙从榻上跳起身来,快步跑到外面——
院子里,离窗子四五丈远的一盆芍药,连同花泥和盛花的瓷花盆,被击了个粉碎,散了一地。
杨谨怔怔地张大了嘴:自己的手劲儿竟然这样大了?
她既欢欣于自己日日提水的辛苦没有白费,更有些后怕:亏得此处无人,若是伤及无辜,可如何是好!
刚将一颗心放下,杨谨突然觉得周遭的气氛不对。她惊然回身,恰与一个人的目光对上。
那人的目光从碎掉的花盆上移到她的脸上,越发的深邃起来,似乎要穿透她的肌肤,看到她的骨头里,幽森森的怕人。
杨谨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哆嗦,真就哆哆嗦嗦道:“掌、掌门……”
若说昨日谨儿回来的仓促,景砚来不及细备吃食的话,那么今日这顿饭她可谓是用足了心思。从早上起来,直到方才最后一个菜端上桌的时候,景砚都在厨房里忙碌,指挥着厨子这般那般,还要掂对着谨儿的口味,偶尔做些变通和改变。
谨儿看着满桌子五颜六色的菜,以及仆从们流水般上个不停的盘盘盏盏,眼睛就有点儿发直。这么多的各式菜蔬,五味、五色皆备,真看得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皇帝吃的御膳,也不过如此吧?谨儿傻傻地想。
谨儿抬起头,想说“这些就足够吃了,别再做新的菜了”,不提防恰巧与宇文睿的目光对上了。登时,她如遭雷击一般,迅速地又垂下头去,讷讷的,不敢言语了,心里面则忐忑到了十分。
两三个时辰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幕,霎时间闪现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重复着,生恐她忘记了似的。
哪怕只是想想当时的情景,谨儿都觉得左肩头痛得厉害。她不由得庆幸自己伤的不是右肩,否则,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怕是连筷子都抓不起来了吧?
抓不起来筷子还是小事儿,那样的话,岂不是要被景砚发现自己的伤了?被景砚发现了,岂不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谨儿还记得宇文睿替她疗伤的时候暗含警告的目光。她虽然年纪还小,宇文睿那时的目光,她却是懂得的。至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个目光的严厉程度,已经足够警吓了。
宇文睿在意景砚的感受,在乎到了十足。这到底是为什么,谨儿从来没有思考过。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在挽月山庄中所见所闻便是如此,似乎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她年纪尚幼,对于“情”之一字,连似懂非懂都还称不上呢,遑论看透其中的关节所在了。
谨儿如此想着,突的心头一紧:她只是被庄主的掌风刮到了,伤得尚且如此,那宇文睿的伤又如何呢?
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吐出的鲜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彼时,宇文睿及时收掌,才不至于重伤她,却同时也反噬了她自己。谨儿明白,若非宇文睿及时收掌,那一掌招呼在自己的身上,怕是这条命都要去了大半条。
她随在药婆婆的身边,各种病患、各种病症的惨状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因着有这个垫底儿,她才不至于见到宇文睿口吐鲜血的时候,如这个年纪的绝大多数孩子该有的反应一般被吓哭了。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