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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朱由检似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嘴角微微勾起,因为王烁的这些话,正是自己想说的。
他偷偷看一眼皇兄。
天启皇帝就显得闷闷不乐了,只是他懒得去做声,一方面是罪不至让自己大动干戈,另一方面毕竟今日是信王的好日子。
张进听到这里,脸色却微微的古怪起来。
分明以往的时候,他也爱说这些话。
可今日……竟听的格外的刺耳。
他以往是很崇敬国子监祭酒王烁的,可是用今日的眼光看,却总觉得他的话有失偏颇。
于是他抿抿嘴,依旧没有吭声。
王烁又感慨:“老夫在国子监时,时常教导监生,读书人,应当躬修力践,先行后言先行后言……”
他说到这个,其实也是东林学派最重要的核心,所谓躬修力践、先行后言,其实是延续至王守仁的知行合一。
可张进听到这里,却越发的反感起来。
知行合一,这是没有错的。
可是……
张进突然开了口:“躬修力践、先行后言,这话没有错。”
众人见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进突然开口,一时都向张进看去。
天启皇帝见张进也不安分,更是不喜了,不自禁地露出了不悦的样子。
信王朱由检却露出欣慰之色。
倒是张进的爹张国纪,心里咯噔一下,立即觉得不妙了。
张进道:“可是先生,该怎样才能躬修力践和先行后言呢?”
王烁微笑,在他看来,张进还是原来的张进,依旧还是那般的虚心求教。
于是满面红光地道:“顾先生曾说过一句话: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岂不就是先行后言吗?这是让我辈读书人,不可空谈心性,不要将王圣人的学问,变成禅机。而是应该将这学问,变成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要积极去揭露朝野的积弊……”
张进恍然之间,有些迷惑。
以前他听了这些话,往往都很激动,觉得这果然很有道理啊,读书人不能坐而论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可现在听来,他却摇头。
这摇头,让王烁一愣:“怎么,老夫说的不对?”
“躬修力践,我觉得不该是如此。”张进道:“因为学生以为……其实这样的躬修力践,只是从一个空谈,沦落到了另一个空谈之中。我们都说要努力的入仕,要行仁政,要革除弊端,要品评天下的人物,只有这样,才是对天下和国家是有利的。可做的这些,不还是在空谈吗?”
王烁:“……”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张进。
他们没想到,张进居然直接反驳了王烁。
这时信王朱由检顿时尴尬起来,连忙道:“喝酒,喝酒……”
“不。”天启皇帝这时生出奇怪的感觉,他眼里突然放光,却是道:“让他说,让他继续说说看!”
天启皇帝颇为激动,他突然发现,这个舅哥,不但外在改变了,似乎……连内里也有改变。
张进想了想,继续道:“一件事的好坏,怎么能轻易去下结论呢?品评天下人物,做到一个士大夫应该有的责任,这是好事,顾先生此言……很有道理。可学生却认为,凭什么就是我们来品评天下的人物,或者,由我们来决定人的好坏?是因为我们更加高明吗?还是因为……我们学过圣人的道理?”
王烁一时尴尬,而他所尴尬的,不是张进的这些话让他难堪。
而是跳出来反对他的,竟是大名鼎鼎的东林生员张进。
他顿时气恼,吹胡子瞪眼道:“这是因为我们……我们……”
“就说治河吧。”张进不想和他继续辩驳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却是自顾自的打断王烁,道:“王公可曾修过河?知道一旦河水泛滥的时候,这河道里是怎样的场景?可否知道,需要多少人力,才能巡视河堤。如何在河水成灾的时候,确保能迅速迁徙百姓?可是……我们只读了几部书,只在书斋里,彼此议论了几句所谓当政的得失,我们就可以评价治河的好坏,我们便可以决定谁擅长治河,谁不擅长?”
“我从前……也能在治河这些事上,侃侃而谈,自以为自己读过许多经史,便晓得治河,只需像大禹那样,便一定可以成功,可以万无一失。可后来才知道,这其中牵涉到的事情,方方面面,而我从前所想象的治河,其实不过是个笑话而已。我是如此,王公……”
说到这里,张进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烁一眼,接着用很有深意的口吻道:“王公也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