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辛（上）

    只又没如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孙子的何员外的意，何娘子倒是很快坐下胎来，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是个女孩儿。

    自此后自觉万事不顺心的何员外就更是喜怒无常了，待何娘子同苏二郎越发的苛刻恶劣，饶是当着家里下人们的面亦是张口就骂起手就打的。

    尤其待到颖娘三四岁年纪，何娘子的肚皮始终没有动静，冬日里病了一回的何员外却怕了，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五味和”还是得落在外人手里，无奈权衡之下，只得把统共就没见过几面的颖娘抱到身边养活。

    却是先打到还不十分解事儿、偏偏骨子里还有两分倔强劲儿的小小颖娘再不要爹要娘，并改口称呼何娘子为姑母、称呼苏二郎为姑丈，何娘子苏二郎也再不敢偷偷见她，才开始传授她茶食手艺。

    小小的颖娘，同龄的小孩儿还在玩泥巴的辰光，她就已经在何员外的藤条棍棒之下学着揉面了。

    再到颖娘七岁的辰光，何娘子又诞下一女，何员外更是一夜老了十岁，两鬓都白了，彻底认命，把全幅心思都放在了颖娘身上，出入都带着她。

    眼见颖娘渐渐能在作坊里独当一面，倒是不曾忌讳些甚的，毕竟颖娘姓“何”。

    可这一天一天的，何员外当着外人的面抬举颖娘的同时，偏还要里里外外的将独女同女婿踩到脚底下，看得连脚底烂泥都不如。

    三代同堂，一家五口，家不成家，人不成人，刀光剑影，烽火连天。

    除了何员外，就连年幼如果娘，都过得小心翼翼的。

    何娘子同苏二郎自然喘不过气儿来。

    倒不是因为何员外的苛待，说句实在话，何员外的棍棒辱骂在他们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两口子这是心疼孩子，尤其对不起长女。

    颖娘也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他们贴心贴肉领大的，曾经也似果娘一般天真烂漫，而如今……

    虽然割肉剔骨的蜕变只有本人才知道冷暖，可为人父母，感同身受，如何不剜心割肉般的痛。

    偏偏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女儿，都是骨肉至亲，他们根本无力做些甚的。

    但这一回，他们夫妻却再不能够坐以待毙了。

    安顿好一双女儿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两口子又鼓起勇气，过来正厅苦劝何员外。

    虽然二人俱都知道何员外的脾气，若是真个听劝，事体也根本不会发展到眼下这个无法收拾的局面。

    可还是没想到苏二郎护着何娘子，刚说了句“岳父，街坊们只是不知道咱们家确无余粮……”就被何员外一脚踹翻在地了。

    还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混账东西，老子怎的会招你这么个没血性的脓包入赘的！”

    何员外拳头捏的吱吱作响，百会穴竟有丝丝白烟蒸腾而起，又一口老痰涌上来，竟是迷了心窍了。

    尤不解恨地上前给了苏二郎同何娘子两脚，就径直朝门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何满仓，你这个畜生，老子就算一把火烧了米仓，也不会留给你一粒谷！”

    说着竟然真个就往后院米仓去。

    阿芒，还有在他援手之下方才笨手笨脚爬上院墙的丫头，就齐齐听到了何员外山崩地裂般的震怒声。

    头一遭做这种事儿，不免心有余悸的丫头忍不住跌足大呼：“这个老爷子，这是要做甚的，简直倒持太阿！”差点从院墙上掉下去。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要犟着性子火上浇油，真是蠢透了。

    却没料到何员外竟然真的能放火，更没料到这竟是一句断头话。

    可一直神色还算轻松，眼睛会笑的阿芒却倏地敛了笑容。

    门外就果如他们所料的那样，立时响起了何满仓寸步不让的凶残蛊惑来：“街坊们，何荫松其人狼心狗肺毒心肠，敲骨吸髓如豺狼！宁可烧光了粮食也不给咱们吃，咱们再加把劲儿，冲进去，吃大户，开粮仓，分米粟！”

    只“轰”得一声，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伙计家丁用粗木棍死死顶住，暂且还能撑得住。可后院粮仓已被点燃，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遮住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