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先生,邓先生,这位是我男朋友。”
隔了两秒,蔺臣新伸出手来:
“你好啊,邓先生。”
对方脸色发白,蜷着的手心慢慢松开,而后极力克制颤抖的手,对上蔺臣新冰冷的目光,“你、你好。”
蔺臣新微微一笑:
“邓先生似乎看到我很紧张,怎么了?”
邓章看着他,曾经的回忆如惊涛骇浪般扑面而来……
“蔺先生,我特别喜欢你的画。”
“你根本就没有当画家的天赋,谁愿意买你的画!”
邓章感觉浑身发热,动弹不得,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尚未央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微愣:“臣新,你们……认识吗?”
“当然认识。”
邓章忙开口:“不好意思啊,我有事,我先走了……”
他刚转身,手臂就被握住,蔺臣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邓先生,我们还没好好叙叙旧,你走那么快什么?”
“我、我压根不认识你,叙什么旧!”
蔺臣新脸色沉下,“当时不愿意买我的画,那些辱骂我的话你说起来不是挺理直气壮的吗?怎么,现在看到我心虚得想要逃?”
她抬头看向蔺臣新,猛然怔住。
这个邓先生竟然就是当时想要买《欲望之手》却放鸽子的人?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
邓章面露惊慌,甩开蔺臣新的手,正要走,尚未央这时淡声开口:“邓先生,你刚才和我说,你曾经遇到一个年轻小伙子,只是很可惜,你留下了一个遗憾。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是我男朋友,对吗?”
邓章捏着手里的画,指尖泛白。
蔺臣新抬眸:“央央,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这件事恐怕只有邓先生能解释。我看得出来您心地不坏,您既然那么愿意支持年轻人的作品,为什么当初想买我男朋友的画,到最后一天又反悔了?就算不想要了,羞辱是几个意思?”
邓章垂头,半晌开了口:“蔺先生,对不起。我是真的很欣赏你的画,只是那个时候,我有难言之隐。”
蔺臣新扯起嘴角,“难言之隐?”
“抱歉我没有办法告知,”他深深鞠上一躬,“总之,对不起,你是个很优秀的画手……”
“是我爸让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邓章怔住。
眼神躲闪的瞬间,他的衣领被揪起,他对上男人充斥着怒火的目光,“到底是不是我爸?你说啊,你还想要隐藏什么?”
邓章浑身像失了力气一般,眼底通红。
“……对不起。”
蔺臣新猛得松开手,邓章踉跄地往后跌退几步,摔坐在地上。
他终于缓缓开口:“当时我们交易前一天,你父亲的助理来找过我。”
当时助理开门见山,先给出几个条件,第一是给了他一笔丰厚的钱财,第二是送他两个孩子出国留学。
对方只要求邓章一件事……不要买蔺臣新的画。
邓章当时被丰厚的条件所迷惑了眼,答应了。
这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当时你父亲不仅找了我,还找了原本许多想买你画的人,他的态度很坚决,我不知道如果我拒绝,他会怎样威胁我……”
“我后来想去工作室和你道歉,发现工作室关门了,也没办法联系上你了。”
蔺臣新敛着睫,拳心握紧,手腕就被轻轻握住。
他侧首,就对上尚未央的目光。
蔺臣新抬头,看向满脸愧疚的邓章,薄唇吐出压抑着情绪的几字:
“滚,永远别让我看到你。”
邓章心如死灰,站起身,一步步往后走去。
忽而间,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头,看到尚未央走到面前。
“抱歉,这幅《黄昏之街》我不想卖了,请你还给我,你给我的钱,我会退还。”
“尚小姐……”
“我男朋友坚持画画很不容易,如果你当时能买下那幅画,对他来说是巨大的鼓励,能够支撑他继续往前走,可是那件事后,我男朋友就彻底放弃绘画了。”
女孩鼻尖酸涩,“你现在所谓的道歉,改变不了任何一切,我也能理解,毕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那些‘想要支持年轻人’的话不足为提,不是么?”
“我知道你不是其中一个,但是回想起你今天和我说的那些话,觉得很讽刺。”
邓章手中的画被抽走,女孩转身离开。
他长久伫立在原地。
黑色法拉利疾驰到蔺家别墅的车库。
驾驶座的门被推开,男人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脚下的步伐飞快。
尚未央心跳渐快,飞快跟了上去,仿佛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她却不敢叫住他。
走进玄关,正在帮忙准备午餐的白木安走出来,看到两人,惊讶:“回来吃饭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爸呢。”
“他在楼上啊,怎么……”
白木安话音未落,就看到蔺臣新脸色极至谷底,往楼上走去。
“臣新,臣新……”
男人直接推开书房的门,里头正在喝茶的蔺嘉庚身子震了下,眉头蹙起:“进来也不敲个门?”
蔺臣新走到他面前,蔺嘉庚看着他的脸色,道:“你想干嘛?”
蔺臣新唇角一勾:“原来你就是用这么阴险的手段让我放弃画画,果然是商人啊,无所不用其极。”
蔺嘉庚怔住,而后移开目光。
下一刻,桌子上的书被蔺臣新直接推到地上,他手撑着桌面,死死盯着蔺嘉庚:
“我没想到你特么竟然这么小人,你所谓给我一年的时间,如果我成功了就让我画画,其实就是想方设法让我根本支撑不下去?这就是你所谓公平的试炼?你儿子特么就不是人呗?被打击被羞辱无所谓,反正最后只要乖乖回到你掌控底下就行了是吧?”
蔺嘉庚缄默。
蔺臣新眼眶发红,“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你支持过我了?我想玩积木的时候你让我做奥数,我想参加游泳班,你让我乖乖学英语,我喜欢画画,你却只想让我替你管理公司,你以为我稀罕吗?我请问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啊?工具?一个没有自己独立选择权的机器?”
蔺嘉庚看向他:“我在你身上花了多久时间?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不然呢,你是不是要说一句你都是为我好?好个屁,你眼中的好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良久的沉默后。
蔺臣新站直身体,“从今天开始,公司我不会再管了,CEO的位置你爱给谁就给谁。”
“你!你敢!”蔺嘉庚瞪大眼睛。
“在你做出那些肮脏的事情后,就应该想到有一天我会发现的。”他笑了下,“你可以老当益壮继续回公司工作呗?或者和我妈再生一个,培养成你的机器,我想他一定比我听话多了。”
蔺嘉庚目眦欲裂,握着茶杯的手打了颤,就听到蔺臣新还在继续的声音:“你这次也可以选择冻结我的银行账号,让我活不下去,看看最后我能不能撑过去。”
蔺臣新转身走出书房,到门口,突然停下。
“有的时候,我觉得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就像你一样。”
他推开书房门,就看到白木安和尚未央站在门口。
母亲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哽咽,“臣新,你不能这么和你爸爸说话,你爸爸他……”
“妈,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蔺臣新抬眸。
白木安突然停住声音,迟迟无法否认。
“妈,我知道相比于他,你还是支持过我画画的,但是我相信,即使时间倒退,你们的决定仍然不会改变。”
“臣新,这件事是我们的错……”
“我不想再听什么了,现在没有意义了。”
下午,日光渐盛,尚未央坐在客厅沙发,安静地听着时钟滴滴答答流逝的声音。
和蔺臣新回到家后,男人说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就上了楼。她尊重他,知道他此刻需要冷静,需要独立的空间。
傍晚的时候,她去厨房准备好了晚餐,而后走去楼上。
轻轻推开卧室门,她就看到昏暗的房间里,男人背靠着床坐在地上,面对着紧闭的窗帘。
尚未央走进去,到他旁边,视线就落在他手边的烟。
男人睁开眼,转头看到她,扯起嘴角:
“央央,对不起……我还是没忍住抽了几根。”
女孩蹲在他身旁,而后抱住了他:“没关系的。”
他长臂一捞,把她拥在怀中,脑袋靠在她的肩头。
“……我好累。”
“嗯,我知道,没事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有想宣泄的,都可以和我说。”
尚未央温声安抚着他,他讲的很少,她说的很多,但是总比他一个人闷着要来得好。
末了,他扣住她的后脑勺,浅浅地吻上她的唇,她变成温柔的引导者,使他沉浸在无边的爱意里。
她知道自己的爱很微小,但是如果能填补他心中一点点的难过,都好。
停了下来,男人唇边勾着极浅的幅度,尚未央摸了摸他脑袋,“我们去吃饭好不好?是我自己做的,你想尝一尝吗?”
“好。”
尚未央牵着他下楼,而后到了餐厅,她就去端饭,然后把冷的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一番。
她端着碗筷走回餐厅,就看到他坐在餐桌前,等待开饭。
她突然觉得,平时都是他宠她,为她做好一切,现在换成她宠他,她也特别幸福。
“我要是做的不好吃,你得提出来。”
“这是开始往贤妻良母发展了?”
“你乱说什么呀……”
蔺臣新握住她的手,“没事,我可以慢慢给你提意见,提一辈子。”
女孩笑了,“好呀。”
晚上,尚未央问蔺臣新还需不需要她陪着,“我理解你们男孩子的心理,从小到大你们被教要负有责任感,所以总是喜欢独自承担一切,但是现在你不一样了,我可以陪伴在你身边,离你的心最近,你不用觉得展示软弱会让我看不起,我喜欢看到你最真实的一面。”
男人最后没有抗拒,两人就躺在一起,她陪他说着话。
周一,蔺臣新没有去公司,他简单交代完助理,就没有让除尚未央以外的任何人能够联系到他。
在公司掀起的惊涛骇浪,他不想知道,也不想在意。
然而就在他没去公司的第三天,白木安的电话进来了。
“臣新,你爸发了心脏病,现在送去医院了……”
下午上完课的尚未央,走出教室,就看到蔺臣新发来的信息。
她瞳孔一震,而后把手里的书拿给身旁的郝彤:“我有点事,得离校一趟。”
尚未央打的飞快赶去了医院。
最后在手术室前,尚未央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蔺臣新,还有白木安等人。
她飞奔过去,先是去安抚情绪比较激动的白木安,“他最近心脏一直不好,吃药几个月了……”
“阿姨,您先别着急……”
蔺臣新手肘撑在腿上,低着头。
当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白木安冲了过去,医生道:“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情况还是比较危险,还需要继续观察……”
蔺嘉庚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没有苏醒。
男人隔着玻璃,看着躺在里面的人,神色沉重,过了会儿,白木安走到他身旁。
“是因为我。”他开口。
白木安握住他手臂,摇了摇头,“从你爸爸当年提出那个方法之后,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你发现后一定会很生气,你心里的那些遗憾,妈妈都知道。”
“虽然你爸没说,我知道他内心是有愧疚的,你和他从小关系就不好,其实他心里也不舒服。”
“那天吵完你离开后,我看出来他很难过,他是爱你的,只是方法错了。”
蔺臣新敛睫。
“你爸爸进ICU的消息估计瞒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公司,现在你不在,已经一片动荡了……曾经压下去的那些势力试图想要重新东山再起了。”
晚上十点多,蔺臣新让白木安带着尚未央回家休息,他留在这里就好。
他在医院待了一晚,中间蔺嘉庚的情况突然恶化,他飞奔找去医生,好在最后抢救了回来。
医生离开后,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掌盖在脸上。
沉至谷底的心绪才慢慢得以上升。
清晨七点多,白木安来了到医院,“我睡得很好,你回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我来照顾。”
蔺臣新回到了家。
走进卧室时,他看到床上女孩半蜷着的身影。
从浴室洗完澡出来,他上了床,掀开被子,尚未央醒来,看到他,“叔叔他……”
“还没苏醒,但是应该会挺过来。”
他抬手把她捞进怀里,柔声问:“你怎么在家里,今天早晨的课怎么办?”
“我请假啦,没关系,本来想再睡一会儿就去医院给你带早餐的。”
“宝贝真好。”
“你很累吗?昨晚都没睡?”
“嗯。”
“那你赶快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男人阖上眼眸,半晌后突然出声:“我妈和我说了公司的事情……”
尚未央听完,“所以你打算回去吗?”
“如果是央央呢?”
尚未央看向他,淡淡勾唇,只道:“我觉得人生不只有梦想和热爱,还有……责任。小孩可以任性,但是越长大,肩头的责任也越重。”
九点,男人在浴室里刮完胡子,走出来,穿上白衬衫,修长的手指慢慢扣着纽扣,领口微敞。
手腕的袖口被精致地翻开、折叠,他拿起桌面上的腕表,戴在手腕。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里头的自己。
许久后,走出了卧室。
法拉利从家里的停车库驶出,而后疾驰在公路上。
九点半,偌大的会议室里,坐着乌压压的一众人,神色各异。
“林副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坐在林成天旁边的眼镜男吞声开了口。
“蔺总不来公司了,现在蔺老又进了医院,公司这下彻底没了主心骨。”
“你怎么说话呢,林副总不是还在吗?”
有人开始争论。
“我们还是让蔺总回来主持会议吧,这样长此以往公司会面临巨大的危机……”
“蔺臣新都打算放弃股份了,他还会回来吗?”
坐在首位的林成天,翘起二郎腿,在一片争执中悠然开了口:
“我受蔺老的委托,现在担任蔺臣新的位置,公司上上下下的事,从现在开始,都需要经过我的手。”
“听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门口的助理退到一旁。
一双锃亮的手工皮鞋踏了进来。
众人转头,看到突然出现的男人,瞬时目瞪口呆,“蔺总……”
大家纷纷起立,林成天看着蔺臣新,心底一阵,下一秒就看到蔺臣新单手插兜,徐徐朝他走来。
蔺臣新走到他面前,对上对方的目光,笑了笑:
“坐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