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我跟他走了,我们一路向东,怀揣着梦想和幸福,是的,那个风雪交加的晚上我们在一起了,除了他,我这一生没有爱过其他人……很快,连长的尸体被发现了,师里出动了大部队搜捕我们,眼看逃不出去,我让他先走,因为我不想拖累他,他是一个英雄,一个果断的人,临走前他说让我等他,不论多久,他总归会回来,一个人一支枪,四发子弹,天知道他是怎样冲破重重包围的,总之他消失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神秘,那样突兀,我被抓了起来关在地牢里,他们让我供认他是苏修特务,我打死都不承认,当然我也没那么傻,我一口咬定,我是被他裹挟的,后来兵团派人调查,死连长被认定为革命烈士,而我也无罪释放了,那时候小冬刚出世,是的,她是在最冷的季节,1968年的一月份出生在牢房里,我想过把她送回上海,让父母抚养,可是一来没脸说,二来父母住在狭窄的亭子间里,身体也不好,上海虽然是大城市,但吃食上还不如新疆丰富,所以我一个人咬着牙,把小冬带大,我教她写字,教她跳舞,人不管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下,都不能像个畜生一样活着,要活的像个人啊。”
卢振宇听的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柔肠寸断,忍不住问:“后来呢,他回来了么?”
叶婵摇摇头:“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那场浩劫结束,我家的反革命帽子摘掉了,我父母落实了政策,补发了工资,被强占的小楼也回来了,但我不愿意回上海,我要留在肖尔布拉克,等他回来,因为这是我对他的承诺,我带着女儿放牧,在戈壁上跳舞,心里有一个人,再苦的日子也熬的过来。”
“再后来呢?”
“我们家的人脾气都特别执拗,女儿和我闹翻了,但她也不愿意回到上海寄人篱下,你看,这孩子就是那么的随我,即便是跟着外公外婆她也觉得是外人,所以她考上了歌舞团,离开了我,然后又考上了大学,以小冬的成绩,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她选择华东师大,是因为师范类免学费,吃住都是公家花钱,她毕业时,我们母女和家里的关系和缓了许多,考研究生就是外公帮了大忙,在工作分配问题上,女儿和我当初一样,执拗的选择了最艰苦的地方,这是因为她觉得在纺织厂一线可以上升的更快。”
快要接近叶小冬的死因了,卢振宇凝神倾听。
时间是最好的抚慰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叶婵不再悲伤,她告诉记者,女儿和自己一样,坏在一个情字上。
“无论多么冷静,多么睿智,多么看透一切,在感情面前都只能举手投降。”叶婵说道,“小冬谈恋爱了,她爱上一个男子,当时我们母女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她没有告诉我,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是怎么死的?”
“我想是自杀,她留下了遗书和一部分遗物,我记得那是1995年的六月底,近江天气炎热,小冬的遗物包括她的她的日记本,一把吉他,一双舞鞋,仅此而已,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走的,我猜是投江,知女莫若母,她去意已决,也不想肝脑涂地,更不想躺在玻璃盒子里被人瞻仰同情,所以……大江东去……”
长久的沉默,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黑了,巨鹿路上车水马龙透不过良好的隔音墙壁,只有窗外沙沙的雨声伴着老人的故事。
“小冬留下一个孩子,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小没有父母,更不愿意交给我来抚养,或许是我一贯的严厉误导了她吧,我的外孙子或者外孙女,从一出世就没见过父母,是的,她同样不愿意将孩子交给那个负心人,我想这是一种报复的手段吧,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我可以看看遗书么?”卢振宇鼓起勇气问道,他知道这样的做法等于揭开老人的旧伤疤,但是却不得不问。
“早就烧了。”叶婵说,“她的日记你可以看,还可以用手机拍下来,回去慢慢看,你跟我来。”
叶婵起身,带着卢振宇往楼上走,八十年前建造的别墅已经老迈不堪,柚木楼梯吱吱呀呀响着,踏着楼梯,卢振宇恍惚间似乎听到外面传来小馄饨的叫卖声,楼梯变得崭新发亮,楼上阳光灿烂,年轻的小开对着镜子打着领结,留声机的喇叭里放着夜上海的靡靡之音,窗外,法桐依旧,黄包车穿梭……
“这就是小冬的日记。”老妇人的声音将卢振宇拉回现实。
叶小冬的日记是个厚厚的羊皮封面的三十二开小本子,挤得满满当当,卢振宇直接翻开最后几页,却语焉不详,只记录了妊娠期的痛苦和对家乡的思念。
卢振宇将每一页日记都拍了下来,拍完已经很晚了,他估算着时间还能乘坐最后一班高铁赶回近江,于是向老人家告辞。
“我知道你不单单是为了采访,你是想调查什么事情,年轻人,如果有消息,请你通知我。”叶婵向卢振宇伸出手。
卢振宇握住了这只曾在新疆戈壁上劳作的手,坚定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老妇人望着他的背景在风雨中远去,她才不会告诉年轻的记者,之所以允许他进门,还絮絮叨叨讲了那么多陈年旧事,并不是因为孤独,而是记者的眉眼和当年戈壁滩上的英雄是如此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