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厢内和去时一样安静,安蒂缇娜与他相对而坐,在颠簸中布兰多开口问道:“安蒂缇娜,对这件事你怎么看?”安蒂缇娜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好像片刻后才从不真实的晕眩之中回过神来,用尽量冷静的思绪去回答:“我觉得有些操之过急了,领主大人,至少应当等到与让德内尔一战之后再答应下来这件事。认真说,眼下这件事对于埃鲁因将来来说利大于弊,但以大人您现在的身份来做,显得有些不太合适罢了。公主殿下虽未必会猜忌,但人言可畏,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就是您将来跋扈的征兆。今时不同往日,领主大人您必须注意与公主殿下之间的关系了。”幕僚小姐低垂着长睫毛,回答时一动一动的,声音很小,显得轻柔而理智。
她的回答令布兰多有些出乎预料的惊喜,安蒂缇娜在他心中是那么的古板与可爱,他本来还以为这位贵族小姐一旦反应过来,会板着脸教训他今日的局面得来不易,不要轻易为了一己的任性而将自己的领地陷于危险之中,因为以安蒂缇娜的性子,她是绝对作得出来的。只要是为他着想,那么她一定会拿出十二万分的认真来。但她并没有,自己幕僚小姐心中的格局与智慧远远超出他的预计,她甚至早已看出他这番安排的布局与真意了,她这番说辞,还真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自己一心只想着布局,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人心。
布兰多看着自己的幕僚小姐,心中充满了好奇,就好像看到前一刻还是个跟在他这个乡下领主身后亦步亦趋、为领地的春耕秋种节气祭典甚至要和领民下人斤斤计较的管事一般的贵族小姐,转眼之间忽然变成近似于欧弗韦尔、马卡罗那样可以真正为上位者出谋划策的人物,莫非这位贵族千金其实也是会升级的,他看着对方,心中充满了一种捡到宝贝的惊喜。
“怎么了,领主大人?”安蒂缇娜被自己领主大人滚烫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不过她不是茜或者芙蕾雅,只会红着脸移开视线,她还记得自己幕僚的本分,虽然心中砰砰直跳,但还是强作镇定开口认真地问道。
“叫我布兰多。”
安蒂缇娜张了张嘴,脸一下就红了。
“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布兰多又问道,他忽然发现扰乱自己这位幕僚小姐的心思,然后又看着她强作镇定地区思考问题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后者当然没发现自己的领主大人的恶趣味,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至少通知一下公主殿下,告诉她来龙去脉,眼下这件事毕竟是维罗妮卡大人委托给大人您的,布……大人你的选择也无可厚非……,她……她应该会理解您的苦心的……”
布兰多点了点头,他回过头,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马车正在经过格里斯港外的一片林荫道,树冠正将穿透枝桠的阳光分割出飞速移动的金色碎光与影子。他思索了片刻,又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正磨皮擦痒的史塔,这家伙刚刚吃完了安蒂缇娜为他准备的糕点,满嘴糕饼渣屑,正在检查桌子下面的抽屉里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别找了,没有了,史塔,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白银女王或者康斯坦丝这样一个名字。”布兰多问道,小胖龙有些沮丧地合上抽屉,反问道:“那是谁?”
这个反应在布兰多的预料之中,于是他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龙族之中有什么宝物能使人返老还童?”
“返老还童,”史塔用衣袖擦了擦嘴,把嘴巴上的渣屑全部蹭到了他那件价值不菲的马甲衬衫上:“这种东西很多啊,青春之泉对你们凡人来说是无价之宝,可我们那儿有好几口呢,对了,阿洛兹就有一口。”布兰多注意到幕僚小姐的眼中微微亮了一下,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心知肚明安蒂缇娜一定是惦记上了小母龙的宝贝,女孩子果然还是对这种可以永葆青春的噱头不能免俗,即使是贵族小姐这么古板的人也不例外。但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样的返老还童,而是真正的,返老还童,不仅仅是容颜,连身体内部都焕发青春,使人回到年轻时期全盛时代的宝物。”
史塔擦嘴的动作定在了那里,下意识地答道:“那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存在?真有那样的东西的话,我们龙族就是永生不死的种族了!”
“永生不死倒不至于,哪怕仅仅生效一次也可以,有这样的东西吗?”
“那也没有,”史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已经违反了玛莎最基本的法则了。”他又看了布兰多一眼,有些不可思议地道:“领主大人我看你还年轻,应该好好珍惜现下,没必要去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吧。我听说你们人类中那些追求永恒不朽的君王,都是些昏聩无能的暴君,不过你要实在有意,其实我可以推荐你去玛达拉找那些骨头架子咨询一下。”
“滚。”布兰多一个脚踹了过去。然后他回过头,对安蒂缇娜说道:“写一封信罢。”
“给公主殿下——”
……
夏去秋来,这句话正适合于眼下的维埃罗,芙蕾雅抵达瓦伦登堡后才不过一周,城堡外漫山盛夏的翠绿深墨就染上了一丝微黄。格里菲因站在回廊上,银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贡恩山脉南麓起伏的丘陵,秋风已起,身后使女早已为她披上披肩,宽厚暖和的毛皮披肩却反而衬出这位公主殿下精灵般的纤弱,但她站得笔直,一如她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名为莎尔敏的山风掠起她额边银色的发丝,公主殿下将手中的信笺展开,信纸在风中哗啦啦作响,她指尖有些苍白,心中好像蕴着一团怒火,她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信笺上的字读了一遍,忍不住用力将信纸揉成一团。
公主的动作吓坏了身后的使女,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殿下?”
“没什么,让德内尔那个可恶的家伙。”格里菲因心中好像有一张纸,纸上写着布兰多的名字,她用一把刀子在上面戳了又戳,这个可恶的家伙,可恶的是她还不敢说出来。要是外面传出她与那位托尼格尔伯爵交恶的信息,她简直无法想象那对于刚刚稳定下来的南境来说是多么大的灾难。
外祖父能帮她的有限,维埃罗大公毕竟首先是一位公爵,一位王国的贵族。
“要不要请欧弗韦尔大人或者伯爵大人来一趟?”使女小心地再问,她还以为信上是南面来的军情,不过她不敢再多猜,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罢了。
格里菲因知道自己的女侍口中的伯爵大人是指欧汀,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然后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团,恨不得丢到地上再踩两脚,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又重新剥开,将其展平。信纸已经变得皱巴巴,不复平整,就好像她心目中那个曾经完美无瑕的骑士形象一样,再也变不回最初时那种少女梦幻般的憧憬。半精灵少女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地酸楚,为什么都是这样,马卡罗也好,利伍兹老师也好,安列克也好,还有眼下这个可恶的家伙,难道偌大一个埃鲁因竟然已经没一个可以让她放心信任的人?
但这种事情她又怎么敢透露给外人得知,布兰多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有如字字千钧,重重地压在她胸口,擅自牵扯进帝国的嗣位之事,然后又先斩后奏,简直是胆大妄为。她将下嘴唇咬了又咬,直咬得唇瓣发白,甚至连布兰多先斩后奏这件事在她看来都没这么可恨了,但那家伙究竟知不知道如果因此惹怒了帝国,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这就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这种事情,她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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